次日,孙然然踏入萧璟寒宅邸时,心中惴惴。她打定主意要格外恭谨,务必让这位王爷殿下顺心些。
庭院里比往日多了许多州府官兵,肃立无声。她不禁疑惑:知州大人亲临,所为何事?
余枫守在书房外,见她前来,抱拳行礼,神色如古井无波:“孙工,主子在商议要事,劳驾在园中稍候。”
孙然然连忙挤出笑容,眉眼弯弯:“有劳余枫大哥,我晓得的。殿下昨日吩咐今日有差事交代。”
余枫性情与其弟余杨迥异,同为靖王心腹,却沉稳寡言。他已从弟弟处得知这女子竟胆大包天欺瞒王爷,心下不豫。替殿下效力,岂容半分隐瞒?
他未曾深想,靖王真正的怒火,并非源于她的女扮男装。
孙然然面对沉默的余枫,也觉几分尴尬,只得佯装赏景,静待内间议事结束。
骤然,“哗啦”一声脆响穿透门扉!是瓷器被狠狠掼碎在地!
紧接着,萧璟寒阴鸷含怒的声音裹挟着冰冷的讥诮砸了出来:“笑话!他们哪来的狗胆?!几年太平,骨头轻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知州惶恐的告罪声随之拔高:“王爷息怒!区区胡虏竟敢挑衅我大夏天威,实属猖狂!朝廷的圣旨与监军已在路上。太子殿下恳请您以出使柔然、主持边贸和谈为名,暗赴凉州彻查!太子殿下疑心军中……”
后面的声音压得极低,但“王爷”二字如同惊雷,已在孙然然脑中炸开!
萧靖竟是王爷!
还有边关那边到底有发生了何事?她呆呆的带着疑惑看着余枫,他也很无语,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心想自己不会说话就让主子自己去说吧,拉倒了,干脆闭嘴。
孙然然心潮翻涌,过往片段疾速闪回。他是王爷!
高踞九重的天家贵胄!更是那传言中杀人如麻的修罗魔王?不可能!
万幸,很快便要远赴他处。那夜荒唐,必须死死烂在肚里!这几日定要谨小慎微,绝不可再出纰漏!
即便……即便说出又能如何?莫说王爷之尊,不谈有没有感情,便是先前为官的“萧大人”,两人的身份亦如云泥。
别人眼里做妾都是她高攀,何况女子束于内宅有什么好?哪有自由烧陶有意义。
“臣下告退,王爷若有差遣,万死不辞!”知州大人躬身倒退而出,额上冷汗涔涔。
而她立在书房门外,进退维谷。内里传来萧璟寒余怒未消的低喝:“余枫进来!”孙然然肩头不易察觉地一颤。
余枫入内片刻,简短复命,提及孙然然已在外等候,且恐已知晓王爷身份。萧璟寒遂宣她入内。
书房内气氛凝重,孙然然垂首趋入,疏离与敬畏溢于言表,郑重行了大礼:“王爷万安。王爷政务繁忙,不若……小人改日再来?”言罢便欲后退。
“慢着。”萧璟寒出声制止。他起身,绕过书案,刻意缓和了语气,“未言明身份,便是厌弃那等虚礼隔阂。你如今这般恭敬疏远,反非本王所愿。坊间流言,不足为信。本王……并非那般面目可憎之人。”
他走至窗边,背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寥落:“我父皇起于微末,皇兄太子亦是追随父皇于乱世烽火中成长。我生于军帐,长于草莽,并非生来就是天潢贵胄。文韬武略,皆是咬牙苦修而来,不必将本王视作云端之人。”
“后来父皇登极,真心相交者……反倒寥寥。若每每以王爷之尊临世,威仪赫赫,如何体察民间疾苦?如何为黎民百姓发声?”
他语中那份难掩的孤寂,轻易击中了孙然然。她轻声解释:“天家在上,日理万机,皆为社稷民生。小人不过一介窑工,焉敢以琐事叨扰尊驾?实不敢受王爷如此抬举。”
他转过身,俊逸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国泰民安……听着是煌煌大事,落到实处,哪一桩不是万千琐碎堆积而成?居上位者,若耽于弄权享乐,高高在上,岂能治国安邦?修身齐家,方能天下归心。”
“此等伟业,岂是父皇皇兄二人之事?是我,是你,是朝堂内外无数怀揣抱负的臣工幕僚,才能是你口中那个‘昌平盛世’的万千基石。戮力同心,方可成就。”
他目光灼灼,重新聚焦于她:“瓷器在外域究竟价值几何,你我皆难断言。但若将精妙工艺推广开来,令有条件的州县民窑皆能烧出好瓷——一则充盈国库,二则惠及民生。百姓有安身立命之本,有温饱富足之望,方是真正安居乐业。”
“本王不日将出使柔然,续往海西国,正为确认通商之路。丝绸、刺绣、茶叶……连同这瓷器,皆可为我大夏换取真金白银!然此途必经突厥、月氏诸部。外患不靖,内朝何以图强?”他定定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渊,“故此,孙然,你可愿?不止于你一人荣光,而是将烧瓷技艺公诸于世,令更多人掌握此技?让西域诸国争购我大夏瓷器,白银流入,国富民强!”
萧璟寒的话语,字字铿锵,如重锤敲打在孙然然心头。一幅画卷在她脑海倏然铺展——边关安定,外敌敛迹,百姓安居乐业,商贾络绎于途,以中华之物阜,易番邦之金银。煌煌盛世,触手可及!
热血轰然上涌,她脱口而出:“王爷!无需再问,孙然愿追随殿下,竭尽所能!纵是萤火微光,亦盼汇聚成炬!千万子民,皆愿追随您与太子殿下,守护这大夏锦绣河山!”
见她眸中光芒粲然,萧璟寒眉梢微挑:“甚好。那便重新相识——吾乃大夏五皇子,靖王,萧璟寒。”
孙然然亦郑重躬身行礼:“小民孙然,窑工艺人,略通釉料窑火之事。承蒙殿下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四目相接,两人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丝浅淡笑意,方才的凝重被悄然拂散,连拂过面颊的微风,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清甜。
他虽贵为亲王,却言辞恳切,心系民生,毫无骄矜之态。面对这样的他,她又如何忍心拒人千里?
萧璟寒复又温声,话锋却若有所指:“既已坦诚相见,本王对你已无隐瞒。你呢?可曾有何……未尽之言?抑或做下何错事?本王此刻心情尚可,或可应你一请。”
纵是此刻的靖王温煦如春风,纵是怀揣共同志向,孙然然心头那根弦依旧紧绷——共事则可,旁的牵扯,万万不能有!
女儿身一事,小郎说过要以军功相求;自己亦可为国烧瓷,推广窑艺,立下功劳。或许终有一日,能凭己力陈情,无需仰赖王爷恩典。
思及此,她答得干脆利落:“回王爷,眼下……确无他事。”
萧璟寒唇角漾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很好。记着,本王最看重的,莫过于‘信义’二字。”
他转而蹙眉,似有难题:“眼下确有一紧要差事。需娴熟烧瓷的匠人随本王出使柔然。其一,沿途勘察西域附近城镇,看是否具备设窑之利;其二,与柔然交流我朝数项工艺,瓷器乃重中之重。西域诸国对此物趋之若鹜,自身却难烧出佳品。我等稍加点拨,若遇合用矿土,亦可记下,由本王出面商洽。”他眼中掠过商人般的精光。
然然用力颔首,语带振奋:“是!孙然愿随王爷前往!”
她心中另有一份隐秘的雀跃——西域之行,极可能途经凉州。叶小郎此刻,应已归营复命。
她全然忘却了踏进书房时的初衷——尽快领命远走他乡,远离靖王。只这片刻功夫,竟被他言语牵引,心潮澎湃地应下了这西行边塞的险途。
萧璟寒忽又上前一步,俯身逼近,温热的吐息几乎拂过她耳廓,声音却带着沉甸甸的警示:“此行……异常辛苦!恐有性命之虞!”
她毫不迟疑地摇头,眼中光华流转如星子:“我从未敢奢想未来能有这般际遇!昔日所想,不过是守着瓷镇那方窑炉,调釉烧瓷。纵有游历四方、博采众长之念,亦知难如登天。如今,竟能亲手参与推广窑技,惠泽万民,更以瓷为刃,助我大夏富国强兵!还能亲历西域,见识他山之石…这般机缘,若错过了,毕生抱憾!”
她越说越激动,只觉靖王描绘的蓝图灿若星河,舍弃不得。
待那道纤细身影消失在门外,萧璟寒脸上温润的笑意瞬间冰封,复归那个冷面冷心的靖王。
狡猾的小女子!他今日折节下交,言辞恳切,她竟还敢与他虚与委蛇!机会已给,路是她自己选的,日后莫要哭求!
思及突厥异动,一股暴戾的怒火再次腾起。几年未归,竟有人敢在他的根基之地兴风作浪?看来他的余威已被遗忘殆尽,是时候回去,好生杀一儆百!
余枫看着主子阴沉如水的脸色,心下了然。萧家最恨通敌叛国之徒,尤其胆敢在殿下曾浴血之地作祟。沉寂许久的筋骨,终于有了再次舒展的机会。
孙然然跟随萧璟寒踏上西行之路。余枫、余杨护卫左右。她不时被传唤至靖王车驾前问话,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昔日的萧大人谦和温润,目光煦暖;而今的靖王殿下,言语间常带机锋,那目光更是锐利如鹰隼,每每扫过,都让她生出一种被无形之力步步紧逼的窒息感。
许是边关战事扰心吧?她暗自揣度。无妨,自己只管恪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绝不给他添半分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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