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闵炣没有立刻接话,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
食堂很热闹,甚至有点吵。嗡嗡的声音在谭秀渝耳边响,衬得他们这一角格外安静。
谭秀渝垂着眼,盯着自己餐盘里剩下不多的饭菜,感觉食欲全无。
他心知肚明,承认那个壁纸,就等于向殷闵炣亮出了自己底牌的一角,表明了他坚冰般的外壳已经出现了裂痕。以殷闵炣的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这背后的含义。
他知道,两人之间的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性质。
他沉默地等待着审判,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带来莫名的,闷闷的钝痛。
殷闵炣似乎是在思考,又或许只是在发呆或放空。
谭秀渝等了很久,久到周围的喧闹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衬得他们这一隅愈发寂静得令人心慌。他本就不是个勇敢的人,等得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慌张,他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但殷闵炣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支钢笔……你还留着吗?”他看过来,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期待。
“……墨用完了,就没留着了。”谭秀渝撒了个小小的谎,还没说完就看到殷闵炣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孩子气的不高兴表情。
然后,殷闵炣又问,语气听起来随意,目光炯炯的盯着谭秀渝:“你很喜欢它吗?还专门拿它当壁纸。”谭秀渝顿了一下,很轻地眨了下眼,抬头看向殷闵炣。
这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但从殷闵炣嘴里问出来,配上他亮晶晶的眼神,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尤其是那个代词“它”,听起来总有些一语双关的意味。
“喜欢它”,“喜欢他”。
谭秀渝思考了一瞬,选择了避重就轻:“之前顺手拍的,一直懒得换而已。”
殷闵炣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笑了起来,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亲昵又狡黠的调侃:“哦——原来是‘顺手’把它放在书桌上,‘顺手’找好角度拍了一张,‘顺手’设成了壁纸,然后又‘顺手’用了……七年?”
谭秀渝被他这番连环炮怼得哑口无言,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有回升的趋势。
半晌,他才有些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憋出一句:“你管我!”
殷闵炣换了个姿势,微微歪着头,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我没管你啊,我就是‘顺口’一问。”他看着谭秀渝明显气鼓鼓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故意朝他眨了眨眼,尾音上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别生气嘛,大不了……你也管管我呀~”
回应殷少爷这番欠揍言论的,是谭博士一个极其克制且毫无感**彩的:“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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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超市里灯火通明,人流比白天稍多一些。
按照平时的作息,殷少爷这个时间点大概已经下班瘫在自己家柔软的大床上,四仰八叉地拿着手机骚扰谭秀渝了。
但今天能面对面的骚扰谭秀渝,他显然心情格外飞扬,人也更加殷勤。
他在饮品区逛了一圈,目光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牛奶,最后毫不犹豫地拎起一箱价格最贵的品牌。殷少爷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既展现了自己的大方,也充分体现了对谭秀渝和林媛的尊重。
谭秀渝正推着购物车在旁边等待,看着殷闵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把那箱昂贵的牛奶“哐当”一声放进车里,他顿时皱起了眉:“这种太贵了,没必要……”
殷闵炣立刻打断他,眼睛亮晶晶的,语气不容置疑:“没事!我愿意!去别人家做客本来就是要带礼物的,这是礼貌!”谭秀渝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意思一下就好了,我妈要是看到你买这么贵的,回头又该唠叨我乱花钱了。”
殷闵炣闻言立刻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原来是因为这个。没关系,到时候我帮你跟阿姨说!”说完,还幼稚地朝谭秀渝眨了眨眼。
谭秀渝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别过头去,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几不可察地浅浅勾了一下。
路过超市出口附近的花摊时,殷闵炣又带头停了下来。他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回头兴奋地对谭秀渝说:“我去给阿姨买束花吧!第一次上门空着手多不好!”
谭秀渝顿了一下,下意识皱眉:“不用这么破费,太客气了。”殷闵炣撇撇嘴,一脸“哥不差钱”的财大气粗表情:“我愿意破费!女孩子不都喜欢花吗?我这是照顾阿姨的少女心!”
谭秀渝懒得再跟这个幼稚的麻烦精争辩,索性站在原地等他。他看着殷闵炣在花摊前认真地挑选了一会儿,然后从卖花的小姑娘手里接过一束包装精致的康乃馨。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殷闵炣对着那个小姑娘露出了一个非常灿烂、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谭秀渝看着那个笑容,心里某个地方泛起一丝微妙的不适感。
大概是习惯了这个人围着自己转,他都快忘了,其实殷闵炣对谁都笑得这么阳光灿烂,对谁都这么体贴周到。
这是一种类似吃醋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了?真是幼稚死了。
虽然心里这么批判着自己,但那股酸溜溜的感觉却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他忍不住想起前阵子殷闵炣送给他的那束红玫瑰。
它们大概只坚持了一周左右就陆续枯萎了,谭秀渝每天看着它们失去生机,心里并不好受。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体会过太多,但每次依然会觉得难过。
最后,他只能把那些枯萎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做成了标本,算是留下一点念想。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养在花瓶里的那四枝玫瑰还顽强地活着,谭秀渝每天早上都会仔细地观察一下它们的状态。
殷闵炣……有没有也送过别人花?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谭秀渝自己就先吓了一跳。他和殷闵炣现在顶多算是……关系微妙的朋友,殷闵炣有没有送过别人花,跟他有什么关系?谭秀渝抿了抿嘴,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变得如此幼稚且斤斤计较。
这时,殷闵炣抱着那束康乃馨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花放进购物车,想了想又拿了出来:“算了,我还是抱着吧,一会儿被其他东西压坏了。”
谭秀渝没有应声,他怕自己一开口,语气里的异样就会被对方察觉。
然而,事实证明,即使他沉默不语,殷闵炣还是能敏锐的意识到他的情绪。
两人只推着车走了一小段路,殷闵炣就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他,语气很认真:“谭秀渝,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谭秀渝怔了一下。有那么明显吗?
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般垂下眼眸,伸手从货架上拿下一盒牛肉,语气平淡:“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殷闵炣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他等谭秀渝把商品放进购物车后,干脆耍赖般地站定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他的目光从上方落下来,直直地看向谭秀渝,显得很专注:“你说嘛,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他顿了顿,见谭秀渝依旧抿着嘴不肯说,便放软了语气,带上了一点哄劝的意味,“跟我说说嘛,你不高兴的话,我哄哄你啊。”
很平常的一句话,甚至带着点殷闵炣式的耍宝,但听在谭秀渝耳中,却莫名让他的耳根微微发烫。他移开目光,声音硬邦邦的:“都说了没有!”
殷闵炣“切”了一声,胆大包天地突然伸出双手,捏住了谭秀渝的两边脸颊,轻轻地揉了揉:“我才不信呢。你越说没事就越是有事!快说!”
谭秀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无处可躲,脸颊被捏得微微变形,难得显得有点...呆萌,他又羞又恼地用力把对方的爪子从自己脸上甩开:“你烦死了!”
殷闵炣却不依不饶:“你不说我就一直烦你,烦到你肯说为止。”
谭秀渝拿他没办法,最终只能别别扭扭地,几乎是硬着头皮,用生硬的语气低声道:“……你是不是经常送别人花?”
殷闵炣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好看的眼睛瞬间笑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促狭的光。
“就因为这个啊?”他瞟了一眼谭秀渝那副明明在意却强装冷漠的样子,贱兮兮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谭秀渝,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连阿姨的醋都吃?”
看到谭秀渝身体猛然一僵,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殷闵炣高情商地及时在对方彻底恼羞成怒之前,话锋一转,继续说了下去,成功转移了话题,“好啦好啦,别不高兴了。我发誓,我就送过你一个人花!”他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康乃馨,又补充道,“……再加上今天给阿姨的这束。除了你们俩,我从来没送过其他人花!真的!”
谭秀渝听着他的话,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他抿了抿嘴,低低地“哦”了一声,还想强装镇定,假装不在意:“……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嘴硬。殷闵炣看着谭秀渝那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还有点想笑。
他弯着眼睛笑,语气里带着笑意,但眼神却格外认真:“真的。除了阿姨,我就只送过你。”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谭秀渝,“因为我只喜欢你。”
他假装没看到谭秀渝脸颊瞬间爆红的样子,继续用哄人的语气说,“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买,不要不高兴啦。”
谭秀渝把脸别开,心跳得厉害,心里像是有无数个小泡泡在咕嘟咕嘟地往上冒,带着一种陌生的甜意,但嘴上却还是硬撑着:“……我没生气。”
殷闵炣从善如流,语气里的笑意更浓了:“好好好,你没生气,是我自己瞎猜,是我不好。”谭秀渝假装没听见,开始把购物车里的商品一件件往收银台上放。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的人靠近了些,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只剩下一种认真,像承诺,又像是宣誓:
“我知道你可能还是不太相信,或者不敢完全相信……但我真的很喜欢你,谭秀渝。一直都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好到让你慢慢习惯,好到你再也舍不得推开我。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的心意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
谭秀渝正在摆放商品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心脏深处像是被浸泡在一种粘稠的、酸涩中又带着清晰甜意的情绪里,五味杂陈。
他把最后一件商品放上收银台,也转过头,看向站在身边帮忙整理东西的殷闵炣,很轻,但却清晰地回应了一个字:
“好。”
殷闵炣看着谭秀渝在超市明亮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隽的侧脸,心里痒痒的,像是有羽毛在挠。他眯着眼笑,很想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但碍于收银员还在面前,只能硬生生地把那股冲动咽了回去。
或许是刚才殷闵炣那番话太过温柔真挚,谭秀渝的心一直软软的,以至于当两人坐上出租车回家时,殷闵炣贼兮兮地、试探性地把手伸过来,想要牵住他的手时,谭秀渝目视前方,却并没有躲开,只是默许了那只手的靠近。
对方骨节分明、温热干燥的手掌覆上来,包裹住自己的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他微凉的指尖。
不正经。
谭秀渝侧过头看了殷闵炣一眼,对方正一脸得逞地笑着,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谭秀渝低声嘟囔了一句:“幼稚。”
殷闵炣假装没听见,得寸进尺地用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将谭秀渝的右手拢在自己的两只手掌心里捂着,语气里带着点埋怨和心疼:“手怎么这么凉?很冷吗?最近降温了,你怎么也不多穿点?”
谭秀渝抿了下嘴,视线飘向窗外,不去看两人交握的手,语气淡淡的,试图掩饰那份不自在和一点羞:“我觉得刚好,不冷。”
殷闵炣:“怪不得你以前老是容易感冒!自己找找原因!”
谭秀渝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傍晚的风确实带着凉意,但手被殷闵炣牢牢地捂着,体温正一点点从交握处传递过来,逐渐驱散了指尖的凉意。
他觉得放松,甚至...安心。肩颈的线条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微微向后靠在了座椅里。
殷闵炣见状,又偷偷把谭秀渝的另一只手也捞了过来,一起捂着。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前座的司机,对方正专心开着车,似乎并未留意后座的动静。
殷闵炣松松地握着谭秀渝的双手,在车轮行驶的噪音和偶尔的喇叭声中,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谭秀渝。”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耳语,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谭秀渝闻声回过头,抬眼看他。
或许是车厢内昏暗的光线,或许是难得的放松时刻,他脸上的神色是少有的柔和,甚至还带着一点难得流露的疲惫和下意识的茫然。
殷闵炣感觉心头动了一下。
谭秀渝这样显得有点呆,也有点乖,好可爱。
殷闵炣眯着眼看了他几秒,凑过去很轻、很快地,在谭秀渝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像是情不自禁。
谭秀渝感觉自己好像……快要习惯殷闵炣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点莽撞又满是亲昵的肢体接触了。
说来也奇怪,谭秀渝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总会觉得不自在。但殷闵炣的靠近和触碰,却似乎……并不让他反感,甚至隐隐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顿了几秒,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相比前几次的慌乱失措,这次显得要镇定得多。
他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驾驶座的方向,然后才转过头,看向殷闵炣,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又怎么了?”
殷闵炣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的棕黑色眸子,心里痒得厉害,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抱着谭秀渝好好啃几口。
谭秀渝就那样直视着他,好像还在等他一个解释。殷闵炣腾出一只手,想去揉他的头发,却被谭秀渝皱着眉躲开了,同时低声警告:“你别得寸进尺。”
殷闵炣立刻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用气音撒娇般地唤道:“谭秀渝……”
谭秀渝:“……”
面对这家伙的耍赖攻势,他再次败下阵来。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面无表情地把脸重新转向了车窗外,只留下一个泛着微红的耳廓对着殷闵炣。
殷闵炣在他身后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发出轻微的震动,那笑声清晰地传进谭秀渝的耳朵里,带着愉悦和满足,让谭秀渝莫名觉得耳廓那点皮肤又开始隐隐发烫。
喜欢这种东西,真是奇怪。
谭秀渝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怎么不算一种表白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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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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