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天权殿。
夏日某夜,方忧半夜被噩梦惊醒,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
“九哥……”他捂着头揉着太阳穴。
“皇上,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内侍总管常历端着一盏温热的茶跪在帘子外。
“现在是何时辰?”方忧看窗外的天色依旧是星光点点。
“已经快五更天了。”常历回答。
“让金羽卫统领叶岸来见我。”
半个时辰后,天色将亮。
一身着金甲的中年男子站在天权殿外,两个侍卫上前为其脱去盔甲。
“你们先出去吧。”方忧已经换了早朝的衣服,不似被噩梦惊醒时的狼狈,眼神中透着独属于皇者的锐利。
“吾皇万岁万万岁。”叶岸此刻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衫。
“那个老家伙最近可还好?”方忧问。
“家主一切安好。”叶岸二十年前继任了金羽卫统领一职,百余年前叶家与方氏先祖立下血誓,此后世世代代担任守护之责。
“朕有事想请他去做。”方忧拿起放在桌上的圣旨走到叶岸面前。
“臣领旨。”叶岸跪下接过。
“说到底他们好歹是舅甥,此事由他来做我才放心。”
金象镇。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
“行行好吧,给我们些吃食……”
过路的流民拦在路中间,其中大多是老弱妇孺各个面黄肌瘦。忽然远处传来呼喊声,人群急忙散开。
“所有人不得在此处聚集。”一队官兵将人群驱散,过往的商队才得以前行。
“怎么这么多流民?”应萱掀开马车的帘子。
“大将军秦奉拿下岭南两城,这些人都是那边来的。”马夫语气中带着嫌弃,“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
“我看他们还是挺可怜的。”应萱叹了一口气。
“前阵子洪水爆发,这些岭南人囤积居奇导致金象镇上饿死了不少人。”马夫越说越气,“这下算是遭报应了。”
马车进入镇子。
“这里是镇上最好的客栈。”马夫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后从后面取来脚凳。
“金象客栈。”叶言之抬起头看到客栈的名字。
“再往前便是边境了,我只能送两位到这了。”马夫从应萱手里接过钱袋。
“可有过境的门路?”应萱拿出一张银票。
“这些足够了。”马夫并没有要银票,“如今能过境到岭南的方法只有跟着运镖的队伍,只是些人只运货不运人。”
两人进入客栈,里面看着有些整洁,不少桌椅上落了一层灰,用餐的客人极少。
“两位住店?”前台的小二正坐着拨弄手指,忽然看到来人时吓了一跳。
“一间上房。”应萱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价目表随后递上碎银,“先定五日。”
“三楼天字三号。”小二递上钥匙,“最近物资短缺,若是每日三餐不符合两位口味的话,请多担待。”
“虽然沿途流民多了些,但来往的商队不少,怎会物资短缺?”叶言之问。
“最近镇上不太平,两位入夜后不要离开客房……”小二面露难色,“若是客房有不合意的地方……也请担待。”
“多谢。”应萱摇了摇头示意叶言之不要再问。
客房内倒是干净许多,桌案上放着的水壶尚且温着,只是不知为何所有窗户被钉死还上蒙着黑布。
“感觉阴森森的。”叶言之用剑挑了一下窗户上的黑布,似乎夹层里面有一些黄色的纸……
“还是别动了。”应萱只是瞥了一眼,“是辟邪用的符纸。”
“不会真的闹鬼吧……”叶言之看似害怕的样子,实际上早就想一探究竟。
“先这件软甲穿上,再拿一些玉春给的解毒丹。”应萱翻着包袱,“打不过……”
“就跑嘛。”叶言之脱下外衣将软甲穿在身上,冰凉的触感像是蛇皮。
“切记不要节外生枝。”应萱如往常一样开始打坐。
街道。
远处的天际蚕食着最后一丝微光,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看不见一盏灯。
“果然有问题。”
叶言之听到风中夹杂着奇怪的动静,顺着声音找过去看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她紧靠着一处墙根,借着暗角隐藏自己。
“象神出行,生人退避!”
数十人举着红色的灯笼组成了一个长队,脸上都带着怪异的野兽面具,紧跟着他们的是八个人抬着的木刻塑像,长鼻子有两根弯曲的长牙,蒲扇一样的耳朵,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象神。最后面跟着一辆被装饰极为华丽的推车,厚重的黑布下隐约有哭泣的声音。就在此时一女子从屋檐上跳下,落在推车上。
“何人敢惊扰象神出行?”
游行的人迅速集中在推车附近,又纷纷从后腰拿出藏在衣摆下的长刀。
“装神弄鬼。”女子手持一杆银色长枪,挑起盖在推车上的黑布,木制的囚笼内躺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
叶言之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那女子身上,一个翻身上了屋檐,又压低身子靠近,看清了囚笼内的人,这些人都是白日里遇到的岭南流民。
“姐姐……救救我们……”孩童在囚笼内连翻身都困难,呜咽着求助那女子。
“只要你们放了他们,我救留你们一条生路。”女子抬起手中的银枪。
“白虎枪?”
叶言之仔细观察那女子,看着与自己同岁,一身湛蓝色武服是某个镖局镖师,皮肤微微泛黄应该是长期生活在西北地区,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特别是她的眼睛极为好看。
“就你一个人?”游行的人中忽然出来一个披着黑色袍子带着黑狼面具的中年男人。
“我兄长已经将尔等行为告知官府,还不束手就擒?”女子挑开囚笼上的锁,放出里面的孩童。
“姐姐小心。”孩童缩在她身后不停的发抖。
“官府?”中年男人大笑起来,随后旁边的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最后冷冷地说,“就算皇上来了,也得给象神让路。”
所有人一拥而上,那女子手里的长枪用的极为纯熟,很快就击退了靠近的十几个人,但他们轮番上阵迟早会力竭。
“鲁莽。”叶言之抛出几枚烟雾弹,很快街道上弥漫着厚重的白烟。
“咳咳……”女子用袖子捂住口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得到空挡喘息,白烟中靠近一个人影。深红色长衫,带着黑色面衣,是一个女子。
“把这个戴上。”叶言之将浸了解药的面衣递给她,“想要救人就听我的。”
白烟有致幻的作用,很快那些游行的人互相砍杀起来。
“醒醒。”
叶言之打开装有解药的瓷瓶喂给那几个孩童,此时白烟已经散去。
“抓紧时间。”
两人带着孩童跑进小巷,七拐八拐后到了一处私宅。
“是我。”
女子敲开木门,来开门的男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阿箐……那边什么动静……”
男子隐约听到远处有喊叫声,这时才注意叶言之与那几个孩童。
“你们是谁?”
“没时间解释了,先让我们进去。”
此处是合一镖局租下的小院,最近南境战事不断,且能顺利进入两国边境的镖队并不多,有落脚的地方更方便接生意。
“先将孩子们藏起来。”
叶言之的担心不无道理,很快小院的门便被敲开。
“你们是干什么的?”来了一队巡逻卫兵。
“我们是合一镖局的。”
叶言之换了一身镖师的衣服站在后面,那与卫兵对话的女子看着不过三十几岁,气场却是整个镖队中最强的。
“合一镖局?”卫兵重复了一下,随即有个小兵凑过来耳语了几句,他便换了一副嘴脸,“原来是秦将军的朋友。”
“这么晚了可是有事?”女子瞥了一眼外面,在黑暗中似乎有人往里面张望。
“镖队的人都在这了?”卫兵等了片刻,不久后小兵又凑过来耳语几句,“你们有没有人的武器是枪?”
“军爷是想与我比试吗?”女子掀开一旁的兵器架,那白虎枪就搭在上面。
卫兵的脸色一沉,就在气氛焦灼的时候小兵又从门口溜进来。
“已经搜完了。”小兵摇了摇头。
“是在下唐突了。”卫兵略带尴尬的笑了笑,“公务在身,明日一早必会向吕总镖头赔礼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还是公务要紧。”
院门关上,女子示意所有人先回去休息,她的目光停留在叶言之脸上片刻随后进了最里面的房间。
“你去哪了?”
她是合一镖局的总镖头吕华,祖籍太原,镖局是祖上产业,烨国北境生意难做不得已到了南境,担心女儿阿箐荒废学业才一直带在身边,未曾想能捅这么大一娄子。
“在下凤鸣斋叶言之。”叶言之朝着吕华拱了拱手,“那些孩童都是岭南来的流民,近一段时间南境一直存在拐卖奴隶的事情,观刚才卫兵所作所为必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凤鸣斋叶言之?”一旁的男子拍了一下手,“莫非你就是那个一指弹飞灵悬寺空桑的叶言之?”
“有些夸张了。”叶言之点了点头,“空桑所修习的踏星步本就存在破绽。”
“还得多谢叶少侠。”吕华拱了拱手,“小女阿箐做事没有轻重又缺少考量。”
“娘……”阿箐一副知错的样子躲在男子身后,那是她的哥哥许宁,也是合一镖局的少镖头。
“许宁,让你看着她的呢?”吕华拿起放在桌上的藤条,随后抽中男子的掌心,留下一条血痕。
“娘,你别打哥哥了……”阿箐拦在两人中间。
“把你教成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的阿爹阿娘……”吕华叹了一口气,“那一年旱灾……”
“娘,叶少侠还在这。”许宁扶着吕华坐下,“那些孩童已经通过暗道送出镇子,必不会被他们察觉。”
“我认识一人或许可以处理金象镇上的事情。”叶言之看得出院子里放了不少货物,或许合一镖局很快就要过境,“江宁知府苏哲之女苏薇,与我是朋友。”
“我听闻过苏哲。”吕华点了点头,“只是江宁知府管不了这里的事。”
“苏大人为人光明磊落又秉公办事,若是将收集到的证据交给他,必定能找到合适的人解决这里的事情。”
“阿箐,你以后做事要与这位叶少侠学一学。”吕华气消了些,“遇事多考虑一下是不是自己能力所及。”
“知道了……”阿箐苦着脸。
“今夜不方便回客栈了,可否……”叶言之看到阿箐躲在许宁背后做着鬼脸。
“阿箐那还有空床。”许宁说了一句被阿箐捂着嘴,“那就这么定了。”
“多谢阿箐姑娘。”
房间内。
此刻阿箐还是没相通,不过是一些壮汉罢了,自己三下五除二便能全打趴下,这个什么姓叶的讨厌鬼出来干啥。
“阿箐姑娘,你为何盯着我?”叶言之正打坐调息。
“那你为什么不睡觉?”阿箐撇过头去。
“我喜欢坐着睡。”叶言之听得出阿箐的语气,“师父说过,睡觉的时候也要注意调整气息。”
“你今年十七?”阿箐虽然不关心江湖上的事情,但是哥哥许宁总会在各种时候说起。
“是。”叶言之点了点头。
“那你生辰是哪一日?”阿箐现在就希望自己可以比她大一些,这或许是唯一能超过她的机会。
“冬月十一。”叶言之回答。
“我是九月二十五!”阿箐差一点跳起来,“那你叫我阿箐姐姐了。”
叶言之闭上眼睛。
“你……”阿箐见叶言之不搭理自己,便越发觉得她有些冷淡,翻来覆去几次后总算是睡着了。
天亮。
“娘,城门贴了告示。”许宁一早就去周围打探情况,“还好没人看清,画像上那人完全不像。”
“这单生意做完后你与阿箐回太原。”吕华怕阿箐再搞出些动静,“这次的工钱足够镖局用大半年了。”
“娘,你一个人在这……”许宁欲言又止。
“我生下你后,你阿爹便去了洛阳,这些年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吕华拍了拍许宁的肩膀,“其实阿箐嫉恶如仇是好事,只是这世道……”
“还是历练的少了,那叶少侠看着与阿箐同岁,倒是沉稳许多。”许宁会想起昨夜的情景,那时她提了建议都十分简洁有效。
“现在很少能见到像叶少侠一样的江湖人了……”吕华觉着镖局现在正缺少这样性格稳重的帮手。
“刚刚她离开前说起,这次来金象镇就是为了南下历练,如今两边战事胶着,她准备和师姐绕道乾国。”许宁转过头看到阿箐从门外进来,“快来,肉包子还热乎着。”
“不如让叶少侠与我们一起走。”阿箐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接着吹了吹。
“昨日你还看不惯人家。”许宁笑了几声。
“这样不是随了你们的愿,可以让我多学一学……”
早些时候。
阿箐被细碎的声音吵醒,披着衣服打开门却看到叶言之已经在门外练起剑。
“这么勤奋……”
阿箐向来有起床气又有些看不惯叶言之,于是麻利的换上衣服,接着绕道前厅拿起放在架子上的白虎枪。
“阿箐?”
许宁正要出门,却看见妹妹和叶言之打了起来,鸿骨剑与白虎枪碰撞的清脆响声很快就引来观众。
“让她们继续。”许宁示意其他人退远一些。
阿箐能感觉到叶言之的剑意并未完全使出来,她不喜欢别人让自己,于是加快进攻的速度,手中的白虎枪快出残影,在将亮未亮的天色下招式更为凌厉。
叶言之并不想使用过多的招式,若是让许宁或是吕华看出端倪,并不会带着自己和师父过南境。
“要输了。”吕华拍了拍许宁的肩膀,“你去打探一下情况。”
“阿箐已经将吕氏十三枪学的极为精通,怎么会输?”许宁只能听吕华的话赶紧出了门。
阿箐的表情很是得意,但下一刻便被叶言之抓住了破绽,手中的白虎枪被挑飞扎入一旁的墙壁中。她仅仅一刹那失神,便被叶言之用食指指着眉心。
叶言之怕伤了阿箐便反手拿着剑,见胜负已分便收回右手。
“我输了……”阿箐叹了一口气,但眼神中依旧透着光,“但我会努力赢你。”
金象客栈。
应萱听到敲门声,起身开门后首先看到的是一袋馒头。
“师父,新鲜出炉的大馒头。”叶言之嘴角还沾着点白色碎末。
“多大人了。”应萱弹了一下叶言之的额头,随后抹去她嘴角的残渣,“怎么去了一夜?”
叶言之详细说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秦奉站的是应相一派……”应萱虽然与应义清断绝了关系,但还是偶尔关注朝堂之事,“不过这种下三滥的勾搭,他……”
“昨夜这么一闹倒是会清净一段时间。”叶言之只能帮到这了,但也极为同情那些被拐卖的孩童,“合一镖局有不少女镖师,若……”
忽然响起敲门声。
“两位客官,大堂有人来找。”是客栈的小二。
大堂的柜台前,叶言之看到了阿箐。
“师姐,这位便是合一镖局少镖头阿箐姑娘。”叶言之朝着她笑了笑,“这位是我师姐常萱。”
“这位姐姐长得好看。”阿箐听说凤鸣斋有一位极美的女子,应当说的就是眼前这女子,“还是洛阳的气候宜人。”
“阿箐妹妹若是有空可去凤鸣斋坐坐。”应萱朝着她拱了拱手。
“我是代表总镖头来邀请你们一同过境。”阿箐带来了契约书,“南境战事爆发后,山匪流寇越来越多,两位是否愿意可做为合一镖局的临时镖师。”
江宁,苏府。
屋檐下坐着两人,苏哲起身往对面杯子里添酒,那人须发皆白穿着墨绿色袍子。
“这里的雪可比洛阳的小多了。”叶家家主叶维今年已经六十有九,年轻时功力堪称烨国第一,可惜英雄迟暮伤病缠身受不得凉风。
“自然是比不上洛阳的雪。”苏哲没想到皇上会派叶维来,“刚到这时我还觉着不过是些薄雪,没想到寒凉之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殿下如今羽翼未丰,是需要有人教导的年纪。”叶维将能进出洛阳宫城的镶金令牌递给苏哲,“想必公文已经比我早到了。”
“是熟悉的感觉。”苏哲摩搓着令牌。
“就是当年那块。”叶维目光落在苏哲背后的青年,“这位可是你来江宁后收的义子?”
“他叫苏景,是我新收的护卫。”苏哲朝着青年招了招手,
“叶大人。”江南门弟子汤宁如今换了姓名成了苏哲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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