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艳阳下,四处皆是游人的欢声笑语,顾肖没有走远,同那黄衫女子在附近择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一起等着她姐姐回来。二人毕竟还不大相熟,互报了姓名,一时沉默下来,各有各的心思。
顾肖这边不消说,短短一日,她身上经历了好几桩怪事,先是破庙遇佳人,入睡前乍然瞟见窗外艳影,今日又是仓促作别,又是一不留神不见了一个大活人,真可谓奇哉怪哉。也不知那李姑娘现在何处,做何事,会何人,但求诸事顺利,平安无恙,如若有缘再见一面,纵有怪事亦是好极。
何剪烛频频望向前方,心中添了几分焦躁,姐姐的实力她很清楚,处理一个小妖不费吹灰之力,怎么这次去了那么久还没返回,该不会是那赤狐使诈,绊住了姐姐的脚。可也不对,姐姐素来聪敏,怎会轻易被一小小赤狐刁难,那赤狐分明是个蠢笨的,男女不辨,跟了这顾姑娘一路,竟未识破她的真实身份。
二人分神之际,一抹白色身影翩然而至,何剪烛率先回神,推了顾肖一把,连忙起身,喜气洋洋道:“你终于回来了,姐姐!”
姐姐?顾肖未看清来人,赶忙站起来,一抬眼,竟是愣住了。眼前这位女子,不是别人,不是酷似李姑娘的其他人,正是李姑娘本人!
不会有错,李姑娘虽然换过一身衣服,发髻样式也从原先的朴素自然改为如今的端庄得体,但那神情,那眼睛,那姿态举止,无一不是她认识的李宁玉。
糖葫芦?还是两串?何剪烛无意计较那些个细枝微末,她的注意力全被李宁玉手上的两串糖葫芦吸引去了。买糖葫芦只是个借口,平日里,姐姐对这些凡间玩意可是最为避讳,怎么这下子还真买了糖葫芦回来。
“来,小烛,你要的糖葫芦。”没有理会那炽热又好奇的目光,李宁玉将手中一串糖葫芦递给了何剪烛。
“多谢姐姐。”何剪烛接过糖葫芦,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口感酸酸甜甜:“糖葫芦……姐姐花了多少钱?”
“三文钱。”李宁玉低头端详手上拿着的人间小吃,浅淡一笑:“算上我手里这串,共是六文钱。”
“李姑娘,你亏了呀!”
顾肖半晌没出声,刚出声她就忍不住捂上自己的嘴。死嘴,不会说点好听话吗。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无法再收回,李宁玉的视线从糖葫芦上移了开,颇为意外地望向她,“顾公子,何出此言?”
得此一问,她便也放心似的扬起了笑容:“李姑娘午时匆忙离去,怕是没有留意城里的物价,像这样的糖葫芦,在城区中一串只需一文钱,两串也就两文钱。到了这西湖,远离城中心,游人络绎不绝,小贩便趁机抬高价格,因此我才说姑娘亏了,区区两串糖葫芦,何必多花四文冤枉钱。”
真没想到,顾肖一派富家子弟气度,对这三文四文钱倒是看得颇重,李宁玉与何剪烛对望一眼,似觉好笑,隐忍未发。
“不妨事,西湖我们不常来,多花四文钱就当交了这门票费。”
李宁玉未当一回事,随手把糖葫芦递出去:“顾公子,给你。”
她又是一愣,“李姑娘你这是?”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你送我一块红豆糕,我还你一串糖葫芦。”
顾肖当即摆手回绝:“李姑娘,你太客气了,一块红豆糕罢了,根本不值一提,何必如此……”
“哎呀,你就收下吧顾公子!我这个姐姐,做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要送你自然有她送的道理,你若再三推辞,倒显得我姐姐冒犯了你。”何剪烛在一旁劝道。
她本也不是忸怩性子,主要顾忌李宁玉花了冤枉钱自己一口没吃着,反倒叫她得了便宜。不过转念一想,糖葫芦多得是,干脆回城后再买一串给李宁玉,顺便请她们姐妹二人吃顿饭。
“好,多谢李姑娘了。”顾肖上前一步,伸手接过了那串糖葫芦。
何剪烛有滋有味咬着竹签上酸甜可口的山楂果子,秉持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冷不丁问顾肖:“顾公子,原来你和我姐姐认识啊?”
“的确认识,我与李姑娘先前有过一面之缘。”
顾肖将破庙偶遇西湖再遇的前因后果简明道来,何剪烛故作惊讶地噢了一声,紧接着编出一套她们姐妹是何关系、如何重逢等话来应付顾肖,无非是些人间话本里的常见桥段,什么家遭变故、走投无路、所幸还有她们表姐妹二人相依相伴。她自认这套说辞天衣无缝,既能说明为何姐姐会出现在城外的破庙,又可以解释她们姐妹相会于此乃是偶然中的必然。姐姐教过她,编故事一次偶然是意外,多次偶然就是有意而为。
何剪烛信心满满,顾肖一瞧就未经世事,准保能叫她信服。但顾肖听完,什么也没表示,只静静看着她们姐妹。
气氛陡然沉默,李宁玉习惯安静,自是无所谓,只是看小烛略有不解,顾肖欲言又止,她遂张口道:“顾公子,我们相识一场,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想法有是有,可这叫自己怎么说。顾肖看了看何剪烛,眼神中含有请求,何剪烛怔了一瞬,旋即会意:“好渴呀,我去那边看看有没茶铺,你们慢慢聊啊。”
仿佛脚底抹油,一溜烟人就没影了,李宁玉忍俊不禁,微微摇了摇头。顾肖直勾勾瞧着她,被那粲然笑意晃了眼,一时忘了接下来要做何事。
“顾公子,请讲吧。”
再一瞧,白衣姑娘已恢复往日淡然的神色,她心底又紧张起来,咽了咽唾液道:“李姑娘,我们还是边走边聊,这里人多,不太方便。”
李宁玉没有异议,随顾肖往前走,穿过密密麻麻的人潮,转弯上了桥。桥上人亦有不少,多是青年男女,两两成双,她与顾肖并肩而行,混在这些男女中间倒也不显突兀。她若没猜错,这座桥大抵便是西湖十景中最为出名的情人桥。
下一刻,顾肖所说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桥明明没断却称断桥,也是有趣。西湖十景当中,这断桥是尤其吸引还未婚配的青年男女,李姑娘可知为何?”
“想来是多亏了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
“不错,有了白娘子和那许仙的故事,断桥从此便成了青年男女一心向往的姻缘之桥,人人都抱存侥幸来这桥上邂逅一生良缘,我一直纳罕,白娘子遇人不淑,何来良缘美谈。”
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她曾听闻过,三百多年前人间就有了这么一个传说,后来经过历朝历代百姓的口耳相传、文人的艺术加工,这个故事由最开始的劝诫男子不要贪图美色,一度转化为了歌颂男女自由相恋的爱情悲剧。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她不懂。但世间男女皆喜求姻缘,无怪乎这种人妖相爱的悲剧故事也能引为一段佳话。
对于顾肖这番话,她还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世人赞其为佳话,定是认为白许二人情意之笃,顾公子为何却说白娘子遇人不淑?”
顾肖朗然一笑:“想必李姑娘只听说过这个故事,却没有仔细读过,所以不明内情。”
她挑了挑眉,唇角也不由掀起一个小小弧度:“宁玉愿闻其详。”
顾肖便把自己少年时读过的白蛇传话本挑重点叙说了一遍,白蛇报恩,西湖结缘,端午惊变,水漫金山,镇压雷锋塔。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她越讲越来气,似乎恨不得冲进话本里代替许仙救出白娘子。
李宁玉默默聆听,待她泄愤般一口咬下山楂果子,忽地道:“我明白了。”
“不枉费我一番口舌,李姑娘明白便好。”她欣慰道。
结果李宁玉像是偏要同她唱反调:“我只明白,白娘子不一定遇人不淑,倒是顾公子你,对待感情的要求一定极高。”
“哪儿高了,这不是基本要求嘛。”她偏不服气,梗着脖子道:“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白素贞虽是妖,但平日里从未主动伤害过许仙,许仙可倒好,法海和尚挑拨几句,他就怀疑上害怕上了,怕得连家都不顾,跟着和尚屁股就进了寺庙剃了头,连累白素贞水漫金山,殃及无辜,你说说他哪有点男人样儿,头发全剃光也是窝囊废一个!”
“人性多是如此,你又何必忿忿不平。”李宁玉语气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人性如此,李姑娘便要屈服?”顾肖语带讥讽。
“顾公子求不求姻缘?”
“不求,求那玩意有什么用。”
“……”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她气焰消了,这才想起来有一事尚未解决。“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事要告知李姑娘。”
李宁玉心思转了一圈,慢悠悠回:“何事?”
“依何姑娘所言,你本欲上京投奔亲戚,而何姑娘正是从京城来投奔你的那位亲戚,恰巧半路碰面,从今往后,你们姐妹二人皆是无家可归……顾某尽管一介穷书生,无功名傍身,家中仅以经商谋生,可倘若李姑娘不介意,你与何姑娘且随我一道上京,来年若是榜上有名,我便借士子身份托关系为你们寻到一处安居地,若无名,我带你们二人回我家乡,泉水县虽不比京城繁荣,但生活起来却是容易许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如实坦白:“李姑娘不用担心,我实为女儿身,万不可能做出有损姑娘名节之事。”
“顾公子言重了,你有这份心,宁玉和小烛感激不尽,又岂会无端忧虑。”对方面色平和,波澜不惊。
她心中犯起嘀咕,李宁玉好似没有相信自己是女儿家,紧接着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莫非,李姑娘早已看出我是女扮男装?”
“宁玉眼拙,从未把公子看作是男子。”
“第一眼就认出了?”
李宁玉回以一笑,不知怎的,她竟从一闪而逝的微笑里读出了一丝得意。
失败。太失败。男装二十载,一夕识穿女儿身。
她垮下了脸。却听身边人道:“公子虽是姑娘家,出门在外仍以男子身份示人,我们姐妹若与公子同行,旁人问起我们是何关系,公子可想好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这还不简单,就说李宁玉是她姐姐,何剪烛是她妹妹,不过这样一来,又得解释一番,她上京赴考怎么还带着家里的姐姐妹妹一块儿来了。
“我有个法子。”
李宁玉随意提了一句,顾肖登时大喜,忙追问她有什么法子。
“旁人若问起我们关系,你就同他们说——”
一字一句,宛如平地起惊雷。
“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好巧不巧,晚上打开小破站偶然又刷到了四年前拉我进玉梦坑的那个视频,视频发布时间是2021.1.22,天涯第四章发布时间是2025.7.7,四年多过去,自以为出过裘庄,实际上依然留在这里,从未离去。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停滞不前,我的人生在前进,风景在变换,身边的人来了又去,而我内心深处的那份热忱与希冀却永远留给了她们。
宁移白首之心,不堕青云之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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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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