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既已同意随顾肖一道北上,妹妹更是没有意见,三人在杭州先休整了一日,次日搭上了途经嘉兴,直抵苏州的商船。
起初她没想过要走水路,可算了算时间,由杭州至京城,走陆路最快也需两个月,水路倘若天公作美,只消一个来月便能抵达京城。两相权衡,她选了水路,一则快捷,一则免了步行又无需受马车颠簸之累,于两位姑娘是极为合适的安排。赶路到底辛苦,她自己受得了,却不代表两位姑娘受得住,何况她们又经历了此等变故,定是想要早日落地休息。
商船自杭州码头出发,顺流而行,沿岸商铺林立,常能听见商贩讨价还价之声,南北口音俱全,煞是热闹。兼之风景秀丽,青山绿水,周边时有文人墨客泛舟赋诗,一路上既饱耳福,又饱了眼福,江南地区之富庶繁华可见一斑。
按说如此,顾肖该是三人中兴致最高的那个,然而启程初日,除去用餐洗漱,她便雷打不动的待在舱房里,李宁玉起先以为她是累了想多休息一会儿,可直到第二日上午,顾肖的舱房门依然紧闭,里头静悄悄的,也不知那人究竟在干嘛。
她们住的是散舱,男女分隔,李宁玉跟何剪烛一间,顾肖单独一间。盥洗室在甲板后面,她早晚各一次路过顾肖的舱房门口,有一回想去敲门,终究又忍住,只在门前停留片刻,确认舱内一切正常,随后悄然离去。
何剪烛对此也有些好奇,这顾肖不声不吭地窝在舱房里做什么呢,见她前两日热情率真,只道是个直性子,这两日却安安静静神秘兮兮,人间女子难不成都这么复杂多变?她想不明白,索性抛开不管,毕竟比顾肖更令她在意的是姐姐为何又改了主意。
相处那么久,她们姐妹自然是有默契,李宁玉没说,她便不提,但有一事还得弄清楚,她可不想稀里糊涂去到那什么京城,白白跑一趟远路。是夜,河水在船底荡漾,她们合衣躺在舱房的通铺上,李宁玉闭目养神,何剪烛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舱房隔音效果很差,她用耳语似的声音同姐姐说话。
“姐姐,我们为什么要随顾肖去京城啊?我们在那里可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当初你借口说去京城投奔亲戚,那是为了与顾肖顺路,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姐姐你回心转意,又决定要选择此人?”
“晚了。”姐姐的声音比她要轻,却毫不妨碍她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晚了?”她似懂非懂。
“百年前我便预测到会在今年遇上助我渡劫之人,以往只知有这么个人,却不知此人究竟是谁,无从寻觅,只得等候。如今我等到这个人,见过面,谈过话,有了一面的牵绊,再想脱身为时已晚,那个赤狐就是证明。”
“姐姐你的意思是,为时已晚,所以不能再走?”
“走是能走,可若我们走了,这一路山长水远,顾肖如何是好。”
“她?不就照旧赶她的路?”
“她……”李宁玉顿了一顿,缓缓睁开眼,忧心道:“受我牵连,今后的路,怕是没那么容易走了。”
这又怎么说,何剪烛下意识要问,想了想,打住了话头,细声安慰:“好啦姐姐,我晓得你是想护送顾肖平安进京,之后你还有什么打算,离开或留下,我都听你的,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快点睡吧。”
“好,睡吧。”
月色朦胧,何剪烛很快便枕着潺潺水声进入梦乡,李宁玉睁着眼凝视黑暗,思绪万千,直至后半夜才阖眼。
商船行了三日,第三日下午终于到了苏州,顾肖面色恹恹下了船,直觉恍如隔世。李宁玉蓦地凑近,抓过她的手腕探脉,她心中一惊,却还是任由对方握住。
“你晕船?”李宁玉神色凝肃,抬眼盯视她。“怎么不早说。”
“老毛病啦,在陆地上休息半日就没事了,无需担心。”她哈哈笑着,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李姑娘,我们先去找客栈放行李吧,明日再好好逛逛这苏州城。”
顾肖于是迈开步子向前行,只是脚步难免有些虚浮,背影摇摇晃晃,李宁玉实在看不过去,上前挽住了她一边的胳膊。她停住脚步,没有拒绝,对身边人道了句多谢,两人就这么继续走了,何剪烛看在眼里,心里莫名一声感慨,顾肖还未怎样,姐姐就紧张了,往后可怎么办。顾肖这个“姐夫”,**不离十是当定了。
说来怪不好意思,顾肖晕船是自小就落下的毛病。泉水县依山临海,她善潜游,夏日午后暑气逼人,碍于身份不便与男孩们一起下水,她就岔开时间独自去海边游水,也无人指点,一来二去就会了,然而偏偏坐不得船,一坐就晕,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晕船不过是小事,很快就能恢复,她不想让李宁玉她们担心,遂瞒下了此事,谁知还是瞒不住。
客栈找好,依然是三人两房。回到陆地上,顾肖安稳睡了一觉,翌日起来果然又精神饱满了。
用过早餐,她便张罗着出去玩,话尚未讲完,李宁玉不经意问道:“坐了三日船,现在又要出去,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放心,我身体好得很呢!”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健康强壮,她还特地昂起头拍了拍胸脯,配上她一身书生的斯文装束,委实滑稽有余威严不足。何剪烛没忍住,扑哧笑了起来,李宁玉倒是没笑,眼里却也有些将笑未笑的意思。
顾肖佯装委屈地扁起了嘴:“你们一个个怎么这样,当我是泥人捏的么?我可没那么脆弱,只要睡饱觉,吃饱饭,我马上就可以恢复了。”
“顾公子别误会,我们不是笑你弱。”何剪烛一面笑,一面学着她刚才拍胸脯的动作,“我们哪,是笑你可爱!”
这话她是更不乐意听,正准备出言反驳,恰巧对上旁边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她霎时噤了声,害羞似的垂下了脑袋。
顷刻,她平复了心情,抬头问:“那你们去吗?”
何剪烛摆手:“不了,坐了那么几天船,我只想在客栈休息一日。”
“李姑娘,你呢?”
两束满载期待的视线不约而同投注在自己身上,李宁玉忽而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她素来不喜热闹,更爱清静,但出世与入世到底不同,在山中修行时她无需理会这般琐事,入了世,要考虑要处理的事情便多了起来。
顾肖在旁察看她的神情,见她久未回应,料是不愿外出,轻松笑道:“旅途劳累,两位姑娘今日就在客栈好好休息,想要什么跟我说,我待会儿上街给你们带回来。”
“我同你一起去。”李宁玉起身道。人生地不熟,让顾肖一个人出去,她始终有点放不下心。
于是何剪烛一个人留在了客栈,她们两人沿街信步而行,顾肖瞧什么都新奇,一路逛下来就没消停过,手上提拎的东西越来越多,南洋的胡椒,本地的薄荷糕、枣泥麻饼,文房四宝中的徽墨吴笺,还有一些女儿家用的胭脂首饰,不论价钱通通买来。小贩摊主乐开了花,李宁玉却是看得直皱眉头,心里不禁升起一阵担忧,照这样买下去,恐怕人还没到京城,盘缠就先用完了。
李宁玉正要出声提醒,神采奕奕的年轻女孩儿忽然眼前一亮,飞也似奔向另一个摊位。隔着来往路人,她立在原地望着女孩儿,静静地端详,不动声色地欣赏,女孩儿好像相中了一件饰品,与摊主讲价时嘴边也一直带着笑。那笑容仿佛有着一股魔力,看见她笑,她也不由自主牵动起唇角,只是她自己未曾察觉。
“李姑娘!”
得了喜欢的饰品,女孩儿又兴冲冲跑回来了。“你看!”她扬起手中的一样东西,原来是块底部缀着红色流苏的蝴蝶纹玉佩。
玉佩上的蝴蝶纹双翅对称,停落在一枝含苞欲放的梅花上,栩栩如生。
“好看。”玉佩与女孩儿相映成辉,李宁玉由衷夸赞。
顾肖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将玉佩递了出去:“送给你。”
“什么?”
李宁玉微微抿唇,单独赠送玉佩在人间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意味,尤其是未婚女子相赠的玉佩,其意义更是重如千钧。可看顾肖双眸清澈,面无异样,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女孩儿兴许是看玉佩漂亮,一下开心就买来送给自己。
“我说,这个玉佩是专门买来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玉姐。”顾肖笑盈盈的,吟诵道:“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随后解释了一句,“名花配佳人,相得益彰也。”
玉佩如何好,诗词如何有意境,李宁玉好像都无动于衷,只放大了称呼这一点,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玉姐。”顾肖又唤了一声,半开玩笑:“我想姑娘应比我大上三四岁,称呼你一声玉姐,不过分吧?”
她还未来得及答一句不过分,女孩儿又自顾自讲起来。
“玉姐若不介意,可以叫我晓梦,字面意思就是拂晓一梦,是我母亲为我取的乳名,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拂晓一梦。难怪,她总觉得顾肖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别扭。
百年来,她在等待一个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一个名字里,藏有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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