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药师隐面带迷茫。
隋云盘腿坐着，捏着馒头慢条斯理吃，蝴蝶轻轻落在他的发髻和肩膀上，这些蝴蝶好像一点也不怕人，和流银说的胆小怕生不太像。
隋云目光从蝴蝶上移开，继续看了着药师隐，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和无虑山还有牵扯，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想着突然出现在仙游的储境心和莲花生，他们会不会也牵扯其中？
玄凛“嗡”的一声，长剑一挥，旁边一个蝶蛹中的“人”，脑袋一歪，淡淡的血腥气溢出，人已经死去，又瞬间把剑移到药师隐的脖颈前，蝴蝶轻轻停在剑上。
玄凛声音一顿，剑指着谢灵雎，接着冷着脸，慢悠悠问道：“你认识他？”
药师隐立马用他不那么灵活的身体冲过去，抓住那把剑，血渗出来，他似察觉不到，嘴中喊道：“你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他是好人，大好人。”
隋云和玄凛对视一眼，接着问他：“他是谁？”
“他是谁？”药师隐歪着头，嘴中喃喃，“他是谁？他是美人菩萨啊，他长得美，人也心地善良，他做了那么多好事，救了那么多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伤伤心心落泪，好像那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他的至亲。
隋云闻言，心道果然，却很奇怪。
“你刚才说好苗子，什么意思？”
“……”
“好苗子……？”药师隐先是一愣，目光又看向隋云，玄凛站过去挡住他的目光。
那目光实在不像是在看人，疯狂、呆滞又充满偏执。
玄凛手腕微微用力，老头脖颈出现血线。
药师隐这时候才感觉到疼痛似的，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带着血气的剑，微微张嘴，眨了眨，呆滞了一瞬，紧接着就和疯了一样，抱着头扭头就跑，一边跑嘴里还大声囔着，“杀人了！杀人了！啊啊啊，救命啊——”
“……”
隋云手一顿，咽下一口馒头，睁大眼好奇道：“这药师隐失踪那么久，不会是已经疯了吧？”
看上去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玄凛脸色不是很好看，又朝“储境心”看去。
老头儿疯叫着跑远了。
十一在树上吊着要死不活，垂着头，似乎已经认命了。
朝阳升起，照在不知何时起的大雾里，整个世界变成白金色，茫茫一片，风在一瞬间安静到了极致，就在那万分之一的瞬间，隋云看见玄凛张嘴声嘶力竭喊了句什么，但没有声音。
世界轰塌、离散。
隋云浑身就好像被冰冻住一般，整个人随着破碎的地面向下摔去，手里没吃完的馒头像是失去重力朝上飞去，玄凛朝他飞扑而来——
隋云睁大眼，两人手指轻轻碰到一起，又错开。
轰——
整个山谷在眨眼间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从上往下看，黑黝黝一片，白色的烟尘和晨雾混在一起，分不清天上地下。
神魂回到真身的瞬间，玄凛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那个蝴蝶山谷根本就不是山谷，那个地方是一个真实到极致的幻境，或许是为了让那些蝴蝶更加适应那个环境特意制作的……想到隋云一个人呆在那里，眉眼间皆是山雨欲来前的阴郁。
而且，那里似乎还有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
好像是在做梦，梦里，隋云飘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安静的海，连水流都悄无声息，偶尔传来一两声风的呜咽，不知道漂了多久，“滴答”一颗豆大的雨滴落在他的脸上。
像是触碰到什么东西，熟悉的疼痛又摸索着颈骨和血肉在四肢百骸蔓延，雨水浸湿他的衣裳和身体，呼吸被水覆盖。
本来安静的海化作狂风呜咽的浪，狷狂的浪花最后又变成无数厉鬼的凄嚎，就在隋云感觉脑子都快要炸掉的时候，他的身体像是被卷到海底风暴中心，瞬间，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隐。
光瀑自海面倾泻而下，将旋转的水壁切割成流动、碎裂的镜片，折射出幽蓝与银白交织的光晕，少女轻轻漂浮在中央，素白的衣裳在暗流中舒展，长发悬浮，苍白面容倒映着上方破碎的光斑，恍如陷入一场光怪陆离梦境。
整个世界又沉寂下去，恍惚间，一缕若即若离的嗡鸣从意识深渊浮起，恰似深山古寺里失传已久的暮鼓余音，又似星河坠地时迸发的清响，伴随着少女清缓近乎无的呼吸，像是水纹、涟漪般漾开，引来无数深海里的蝴蝶。
蝴蝶自水幕深处振翅而来，粉色翅膀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蝴蝶们以少女为圆心，轻轻飞舞着，与肆虐的水流形成诡异的平衡，蝶群振翅的沙沙声竟盖过了惊涛轰鸣，在这海底风暴中心，构筑起一座悬浮的静谧岛屿。
一道又一道空灵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哎，又来了一个人。”
“是蝴蝶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的翅膀也没有了。”
“傻子，在这里的蝴蝶都是没有翅膀的。”
“哎，你上次说你怎么进来的？”
“我家里穷啊，被我爷爷送进来的。”
“我阿爹想要给弟弟娶亲，把我卖到这里换钱，我们是一样的蝴蝶，哎，你呢？”
另个声音怯怯回道：“我饿了，跟着他们走，就走到这里了，他们说这里有吃的。”
“哦，我也是，我的家乡都是火，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
“快来，她的眼睛好像动了，”
“醒醒。”
“她好漂亮啊。”
“可以是这里的蝴蝶，越漂亮，翅膀会没得越快的。”
“咦，我听见他们说喜欢聪明的蝴蝶啊。”
“唔，反正漂亮的、聪明的他们都喜欢。”
“醒来了！醒来了！醒来了！”
“醒来了！醒来了！”
隋云睁眼的瞬间，蝴蝶群像是花瓣被风吹散溢开，又像是水珠融入深海中，瞬间隐匿，同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
隋云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他坐起来，伸出手看了看，疼痛消失了，千丝凝的疼痛第一次在没有吃药或者硬生生撑过去的情况下消失。
隋云朝四周看去，四周都是水，浑然一体连成一道巨大的水墙，他站在水墙中间。
他伸手试探着摸上水墙，水墙本来浑浊模糊瞬间化成清澈的一小块镜面，镜子里一个少女从火海泛滥的村庄拖着断了一只手的残躯往外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上了一辆低调不失奢华的马车……
隋云又看向旁边，水镜里，另一个少女，身后站着言笑晏晏的父母，父母手里拿着钱，递给一旁的少年，少年喜笑颜开，而少女背着缝着补丁的布包裹，一步三回头看着身后三人，但她每一次回头，身后的三人没有一人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彻底的无视，最后少女垂着头走上和前面一样的马车……
饿晕在冷雨里的少女……
在布行里挣了工钱跑回去的少女……
偷吃馒头被打断腿的少女……
自杀到一半被救下来的少女……
……
她们全都走向了同一辆马车，都来到了一个美如世外桃源的地方，这里没有战火、没有偏心的父母、没有饥饿，没有寒冷……这里有明亮的屋子，有干净的衣裳，有喷香的食物。
是仙境吧。
这是这些少女的心声。
……
隋云神情一阵恍惚，忽然，手下的水镜像是突然像是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他瞬间被吸入一个水镜里，一个笑容明媚的白衣少女从远处蹦蹦跳跳走来，她鬓间的发髻是一只粉色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蝴蝶翅膀也随之轻轻颤动。
隋云下意识让开，但他还没动作，下一秒，少女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少女像是看不见他一样，自顾自穿过竹林小径走向一栋木制建筑，隋云抬头看去，建筑上挂着“春满堂”三个字。
春满堂……药师隐口中那个春满堂。
隋云跟着少女走了进去，大堂中密密麻麻布着许多小床，中间隔着布帘，上面都坐着一个少女，那个少女也坐上了其中一个小床，然后拿起一旁的白色丝带缚上双眼，任凭自己世界沉入黑暗中。
“砰！”精美的瓷器被摔在地面，碎得四分五裂。
“客人们来了，师父。”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隋云转头看过去，那中年人垂着头，模样恭敬。
他像是没有看见地面的碎片一般，继续补充道，“其中有十个是修士，想血脉强大的后代，其中有三个不想要儿子，想要女儿，另外还有想要儿子，不想要女儿，但是想要儿子能够聪明……还有剩下的一些都是想要后代的，只要有孩子都可以。”
隋云感觉浑身冰冷，莫名感到什么，顺着中年人的身影往后看去，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全是男人。
每一个男人的手臂上，都停着一只蝴蝶。
蝴蝶翅膀柔美耀眼，流光溢彩，翅膀在空中寂静张合着，像是在说着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行了，让他们进去吧，别像之前那样，搞得太恶心了，我只给他们三炷香的时间，让他们快点！”药师隐的声音传来，语气带着不耐烦，“上一批失败了，为什么！！培养蝴蝶的过程中一定是差了点什么东西！苏叶再给我多找些材料来，我需要大量的尝试！”
中男人更加恭敬垂下头，道：“是。”
听见药师隐的声音，隋云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他回头，却看见药师隐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像是被控制一般，他回不了头，但能听见身后传来衣带解落和发钗落在地面的声音，随之逐渐响起的水声。
恶心。
好恶心。
隋云想吐，但却动不了。
药师隐走到他面前，视线像是蛇舔过他的脸，目光里带着痴迷和疯狂，“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你愿意和我一起创造一个‘神明’吗？”
他在说什么？
造神……？
药师隐的手隔着浅浅的距离，隔空抚上隋云的脸颊，因为过度激动，药师隐的脸都兴奋得变红，嘴中自言自语喃喃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让我看见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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