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们,或者说少年隋云,正经历人生最大的至暗时刻。
隋云在灵山事发后,通过灵山秘术重生,那一段时间,他没有记忆,算不上痛苦。
但如今记忆恢复又加上如师如兄的谢灵雎的死亡,在他的痛苦上雪上加霜,更是一蹶不振,大悲大恸之下,生起病来。
连续几天高烧不退,玄凛虽然是药师晚的孩子,但他对医药一道没有丝毫兴趣,也不觉得自己用的上,他现在后悔了,哪怕当初随便学一点呢?
在阿雀这么痛苦的时候,他就能帮上忙了。
玄凛只能请来村里的一个老道人给小隋云看病,俗话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病,小隋云足足病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玄凛也在养伤,他本就伤未曾恢复,好不容易在谢灵雎的帮助下恢复了不少,但在接连两场战斗,他受伤严重。
他们就像是两只被雨水淋湿的受伤小兽,猫在小屋里互相舔舐毛发,互相安慰。
月亮乡,位处横断山尽头和明月江的交汇处,每月十六既望日,站在江边寺庙旁的茶树下,可以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月亮。
“阿雀,你家哥哥回来了。”村里的村民认识小隋云,对这个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的少年都十分有好感,经常看见就会打招呼。
村里人都认识谢灵雎,知道两人是谢灵雎的弟弟,都十分关照。
小隋云一身素白衣裳,衣袍宽大,坐在茶树枝桠上,衣袂翩翩,他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微微的苍白,听见人说的话,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表示完感谢之后,慢吞吞从茶树上开始往下爬。
茶树粗壮,据村民说,这棵茶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很多人的爷爷辈就已经有着这棵树了,茶树树杆粗壮,需要两人合抱才能抱住,小隋云最近喜欢坐在上面看着江水发呆。
他是想不开,隋云心道。
家破人亡,复仇无望,人生漫长无涯,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
小隋云一脚踩滑,重心往下落,他身上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些,但他心里想着:如果不小心摔死了,那他就是不小心的,哥哥他们肯定不会怪我的吧?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有人接住了他。
小隋云睁开眼睛——
不出疑虑,是玄凛。
小隋云圈着玄凛脖颈的手收紧,有些别扭道:“你回来了。”
小隋云不知道玄凛最近在忙什么,但一直跟着玄凛的隋云却知道。
玄凛之前就有点想要建立自己势力的样子,隋云在相如天里只是隐约知道一点。
小隋云很轻,玄凛单手能抱住人,另一只手安抚似地拍了拍,低声嗯了下,然后也不说什么,抱着人轻飘飘扫了眼那个江边的寺院,就往他们住的那个小院走。
这个寺庙,是谢灵雎小时候呆的那个。
玄凛想了想说:“阿雀,我给你找了个好东西回来。”
小隋云抬头,神情恹恹,但还是配合玄凛:“什么东西?”
“回去你就知道了。”玄凛眉眼带笑,和小隋云打哑谜。
小隋云兴致缺缺,最近玄凛为了让他情绪好点,搜罗了不少东西回来,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会觉得十分有趣,但现在……他全然没有兴致。
但他也不忍心拒绝玄凛的好意,小隋云也好奇,其实在他看来自己和玄凛的关系……应该算不上多好。
但玄凛不仅在灵山出事的时候是唯一一个来找他的,而且还在后面持续和那些灵山寻宝的人对抗把他保护了下来。
包括现在,他其实也没事了,玄凛还一直守在他身边。
如果说他要去死,这个世界唯一还有什么留恋的,那就是玄凛。
玄凛不会想要他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这条命都是玄凛救下来的。
“饿了吗?”玄凛把人放在花厅,又翻手掏出药膏给小隋云涂抹,在哪坐了太久,被蚊虫咬了许多包。
白皙细腻的皮肤,一点红色就十分明显,看着很煞人。
玄凛穿着一身黑色宽袍,面容沉静,宛若耀眼的琉璃玉石,但他似乎不自知,自如地给他擦药,也不问他为什么不擦驱蚊的药膏。
“我做了些你喜欢吃的,吃一点。”玄凛把人衣服整理好,小隋云唔了声,没说想吃还是不想吃,顺势趴在石桌上,眼珠子随着玄凛的动作转来转去。
两人对外,是谢灵雎的弟弟,两人对外也是兄弟相称。
玄凛经常外出,但会给周边邻里的邻居送许多东西,邻居们也会送很多蔬果来,礼轻情意重。
玄凛做的菜都是用村民送来的食材做的,食材灵力少,但玄凛加入了许多饱含灵力的配料,做出来色香味俱全。
“紫苏烧草鱼,里面还加了你最爱的嫩豆腐,是隔壁许大娘送来的豆腐,花椒水水煮鱼,这花椒是后面的葛大叔亲自去摘的,很新鲜,你之前不是很爱吃这个,说很鲜香?”玄凛一边把提前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一边给小隋云介绍。
小隋云本来没有食欲,但被玄凛这样一说,又看着面前还冒着白色热气儿的菜,就知道玄凛很用心,他的食欲上来了些,他支棱起来,眼巴巴看着玄凛。
玄凛先把一个白色瓷碗放到小隋云手心里,温柔道:“这是你喜欢的彩色番茄做的冰镇糖水番茄酿,先吃一点开开胃,今天有些热。”
小隋云抱着冰凉的瓷碗,浓郁沁人的番茄香气在鼻尖萦绕,隋云不爱吃酸,冰镇番茄酿玄凛里加了蜂蜜,红色、橙色、黄色、绿色、紫色的番茄混在一起,混着蜂蜜的香馥,风味十足,入口沁人心脾。
好吃。
调羹在瓷碗上碰撞的声音清脆,夏日晚风吹来,吹散白日盛积的热情,带着夏日独有的热气植物香气的风,竟然有些温柔的怡人。
小隋云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来,这些都是阿娘最爱弄给他吃的,玄凛怎么会知道?小隋云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向玄凛。
玄凛施施然坐一旁,一直眼神温和地看着小隋云吃,见人看过来,笑了笑:“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
小隋云咽下嘴里鱼肉,眼巴巴看着他,哪怕是一点灵山的遗物,他也能心有所慰。
一把大火,灵山变荒山,什么都没有了。
玄凛盯着小隋云的嘴角,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在抹去他嘴角的番茄酱汁,小隋云察觉到了,随即伸出舌头舔了舔,粉色的舌头在玄凛面前一闪而过。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小隋云依旧是一脸无所觉,但隋云一个魂体却瞬间觉得脸热耳朵烫起来。
他一直不知道,玄凛最开始明明和他是说的做朋友,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情意开始改变的呢?隋云觉得现在就不太妙。
玄凛比隋云想象中稳得住,他倾身给隋云添了点菜:“多吃点,吃完了我就告诉你。”
小隋云知道玄凛这人,说吃完了告诉他就一定会告诉他,但是,小隋云虽然能吃,但他真的不想吃了,他凑近玄凛,小声道:“玄凛,我吃不下了,你告诉我吧。”
声线微微上扬,像是在撒娇,听得人心痒痒的。
玄凛抿了抿嘴,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他摊开手,灵光一闪,一个卷轴出现在他的手心。
小隋云歪着头,注视着那个卷轴,问道:“这是……什么?”
……
隋云同样看着那份卷轴,心神大震!
这卷轴……是天宝……太虚阴阳图……这图怎么会在玄凛手里……
……
玄凛也垂眸看向卷轴:“这是太虚阴阳图,卷轴内蕴含着这个世界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灵山一族的功法来源于此,在大火时,我找到的。”
只要有了这个卷轴,复仇就有希望了!
小隋云伸手想拿,玄凛手往后一移,握紧卷轴,摇头:“阿雀,这卷轴出了点问题。”
小隋云此时无比信任玄凛,只是问:“什么问题?”
“你知道……灵山烧起来的那场火,十分诡异,这卷轴受损,我正在尝试修复。”玄凛一双眼睛,温和又坚定地看着小隋云,“而且,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掌握它,你需要打起精神来,养好身体,好好修炼,明白吗?”
小隋云明白了,一双眼睛不舍地看着卷轴,他之前一直丧失生存意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他还活着,灵山那么多的人,爹爹、阿娘、哥哥还有那些师兄师姐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但是,为什么偏偏活下一个最没用的他。
连给他们报仇都无法。
他甚至连自杀都不敢,他怎么有脸去见他们?
但是如果有这个卷轴的话,只要他能掌握它……他一定可以!
隋云眼见着一个想要自杀的少年,一双眼睛从暗淡无光到充满斗志,就因为那个卷轴……
小隋云说:“好!我会好好修炼的!”
隋云看向那时候的玄凛。
玄凛只是握着卷轴,看着小隋云,温和地笑着:“我可以传授你一些功法,但你要保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小隋云眨眼。
玄凛:“嗯?”
小隋云:“我保证。”
玄凛继续看着他。
小隋云抱着碗:“我保证,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下去!”说完,小隋云继续吃起来,看起来干劲十足。
玄凛面含满意。
隋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玄凛的表情,不太对,这就是一种感觉,很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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