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积雪尚未消融，又一桩震动朝野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响——主和派的中坚人物、吏部左侍郎周文渊，被查出与三年前一桩悬而未决的军械贪墨案有重大关联，都察院御史联名上奏，证据确凿，龙颜大怒，下旨将其革职查办，牵连者甚众。
这仿佛是赏梅宴风波的延续，却又更加猛烈。周文渊倒台，意味着朝中主和的声音被硬生生掐断了一大半，主战派气势大盛。更微妙的是，此案牵扯出的陈年旧事，隐隐指向了当年楚家倒台的某些疑点，虽未明言，却足以让许多人心惊肉跳。
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原本还在观望、或暗中与皇后一党眉来眼去的官员，纷纷收敛行迹，生怕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卷入。
坤宁宫内的气氛，已不能用简单的“低压”来形容，简直是冰封千里。皇后王氏称病免了连日晨省，宫门紧闭，但谁都知道，那紧闭的宫门后，是滔天的怒火与更加疯狂的算计。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宫听雪轩那异乎寻常的“宁静”。
楚晏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将有一场大雪。周文渊倒台的消息，他已知晓。震惊之余，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太子的手段，如此雷厉风行，如此……不留余地。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依附的，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存在。
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清晰。楚晏放下书卷，起身相迎。
萧玄璟走了进来，依旧是玄色常服，神色间带着一丝处理完棘手政务后的淡淡倦意，却并无多少胜利者的张扬。他目光扫过楚晏面前那卷并未翻动几页的书，并未点破，只淡淡道：“天气不好，少在窗边坐着，仔细着了凉。”
语气寻常，像是最普通的关切。
楚晏垂首：“谢殿下关心。”
萧玄璟走到书案前，并未像往常一样坐下处理公务，而是拿起楚晏日前修复好的那部分琴谱，仔细看了看。
“进度不慢。”他评价道，指尖拂过那些重新填补上的工尺符号，“看来心境平和时，做事果然事半功倍。”
楚晏心中微动。太子这是在暗示他，周文渊倒台，边境压力缓解，所以他才能“心境平和”？
“是殿下运筹帷幄，臣妾方能得片刻安宁。”他谨慎地回答。
萧玄璟放下琴谱，转身看向他，目光深邃：“安宁？”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宫里的风，何时停过？”
他踱到楚晏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却又不会过于压迫。
“周文渊不过是条小鱼。”萧玄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剖析事实的冷酷，“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深水里。拔掉了这颗钉子，有些人只会更狗急跳墙。”
他这话，既是警告，也是……某种程度的交底。他在告诉楚晏，斗争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更加激烈。
楚晏抬起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那里面，他看不到丝毫得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底下暗流汹涌。
“臣妾……明白。”他轻声道。除了明白，他还能说什么？他早已是局中人，无处可逃。
萧玄璟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道：“过几日是上元灯节。宫中按例设宴，你随孤同去。”
上元灯节……那是比赏梅宴更加隆重、宗室朝臣齐聚的场合。
楚晏的心微微一紧。太子又要将他推到人前了。这一次，又会面对什么？
“是。”他压下心中的忐忑，恭敬应下。
萧玄璟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却并未多言，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替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领。动作很轻，一触即分，却让楚晏浑身僵住。
那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皮肤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不必担心。”萧玄璟收回手，语气平淡，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有孤在。”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玄色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留下楚晏独自站在原地，衣领处似乎还残留着那转瞬即逝的触感。
有孤在。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比任何承诺都更令人心悸。是庇护，也是宣告。
楚晏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风雪欲来，宫闱深深。
他这条命，他未来的路，早已和那个男人紧紧捆绑。是福是祸，唯有走下去，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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