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时间仿佛凝固。炭火无声地燃着，映照着楚晏苍白而沉静的侧脸。窗外，厮杀声、兵刃撞击声、马蹄声、垂死者的哀嚎……种种声音混杂着风雪，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如同地狱传来的交响。每一次声响的逼近，都让楚晏的心脏骤然收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他紧握着那半块冰凉沉重的虎符，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死死攥着“惊鸿”匕首的刀柄。萧玄璟将他置于此地，是保护，也是最后的考验。这书房是东宫中枢，亦是今夜风暴最危险的漩涡眼。若有叛军攻破外围，这里便是首要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混乱的声响开始变得有节奏，叛军的嘶吼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整齐、更具威慑力的呵斥与命令声。火光也不再是四处乱窜，而是朝着几个特定的方向汇聚、稳定下来。
楚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终于，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书房门外。不是方才那种鬼祟或混乱的脚步，而是带着胜利者姿态的、沉稳有力的步伐。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
凛冽的血腥气与风雪气息率先涌入，紧接着，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踏了进来。
是萧玄璟。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只是衣摆和袖口沾染了大片暗沉的血迹，如同雪地中绽开的墨梅。发髻微乱，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添几分肃杀之气。脸上溅了几点血珠，尚未凝固，顺着他冷硬的颌线缓缓滑落。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身后是尚未完全平息的夜色与隐约的火光。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寒冰，里面没有丝毫疲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掌控一切的绝对权威。
他目光扫过书房，最终落在楚晏身上。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攥着那半块虎符，萧玄璟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结束了。”他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嘶吼而略带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简单的三个字，宣告了一场宫变的终结，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更迭。
楚晏悬着的心，在这一刻轰然落地。巨大的虚脱感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玄璟迈步走进来，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楚晏面前，停下。距离很近，楚晏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冷冽的风雪气息，混合着一丝熟悉的龙涎香。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楚晏。目光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移到苍白的脸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映着烛火、写满了劫后余生与复杂情绪的眼眸上。
然后，他伸出手，并非去拿那半块虎符，而是用指尖，轻轻拂去楚晏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抹灰烬。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意味。
“没事了。”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
这一次，楚晏清晰地听到了。那沙哑的声音像带着魔力，瞬间击溃了他强撑的镇定。眼眶一热，视线迅速模糊起来。他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失态。
萧玄璟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低垂的脑袋，沉默了片刻。他收回手，转而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递到楚晏面前。
“喝口水。”
楚晏接过茶杯，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小口啜饮着冰冷的茶水，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
一杯冷茶饮尽，混乱的心绪似乎也稍稍平复。
萧玄璟这才从他手中取回那半块虎符，随手放在书案上，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皇后及其党羽，已尽数伏诛。”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公事，“禁军正在肃清残敌。大局已定。”
楚晏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却仿佛散发着无形光晕的男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梁的天，变了。而眼前这个人，将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主宰。
而他，楚晏，作为这场巨变中最贴近漩涡中心的见证者与……参与者，他的命运，也将随之彻底改变。
是新生，还是更深的禁锢？
他已无力去思考。
只知道，从今往后，他的人生，将与前方的这个男人，彻底捆绑，至死方休。
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天边，隐约透出一丝微光。
长夜将尽。
而新的时代，正伴随着血腥与黎明，一同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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