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金鳞台在经历昨日的动荡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金光瑶早已起身。他换上了象征金氏子弟身份的金星雪浪袍,华贵的衣料包裹着他清瘦的身躯,带着一种与他气质不甚协调的拘谨。他站在镜前,仔细地将每一道褶皱抚平,确保自己看起来足够恭顺,足够……不起眼。
他知道,沈清砚给了他一个名分,一个立足之地。但这远远不够。在这吃人的金鳞台,他必须尽快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却又不能过于锋芒毕露,引来不必要的忌惮。他需要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寻找缝隙,然后,一击即中。
他摊开昨夜凭记忆勾勒的金鳞台简图与人员名册,指尖在一个个名字上划过,脑中飞速运转,分析着各方势力的纠葛与可能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一名被指派来伺候他的小侍从,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份例常的物资调度清单进来请他过目——这显然是有人想试探他这个“空降”的公子,是否有能力处理这些庶务,或者说,想看他的笑话。
金光瑶脸上立刻挂起温和的笑意,接过清单,语气亲切地询问了小侍从几句家常,仿佛只是随意闲聊。小侍从受宠若惊,不知不觉间,便将账房那边今早因为一笔“炽焰钢”的亏空对不上账,几位先生正被李执事刁难的事情说了出来。
金光瑶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温言勉励了小侍从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半个时辰后,金鳞台账房外。
争执声隐约可闻。金光瑶“恰好”路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初来乍到的茫然。
“诸位,为何事烦忧?”他声音清朗温和,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那李执事见到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但碍于他如今的身份,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瑶公子。些许账目小事,不敢劳烦公子费心。”
金光瑶仿若未觉他的轻视,走上前,目光落在摊开的账册上,带着几分“好奇”地仔细看了看。
“哦?是去年底采购‘炽焰钢’的这笔账吗?”他像是刚刚看懂,语气带着点不确定,“账面看着……似乎没什么问题?采购一千三百斤,入库也是一千三百斤。”
李执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正是,账面清晰,定是这些账房老糊涂,或是有人手脚不干净!”
几位账房先生脸色涨红,想要辩解却又无从下手。
金光瑶微微蹙眉,露出思索的神情,喃喃自语般轻声道:“只是……晚辈依稀记得,去年底随薛老板行商时听闻,因岐山火山爆发,炽焰钢的市价,好像……涨了不少?远不止五十下品灵石这个数啊。”
他抬起眼,看向李执事,眼神纯净得如同初生的幼鹿,带着纯粹的“疑惑”:“李执事能以这个价格采购到足量的炽焰钢,真是……为宗里省了一大笔呢。真是能干。”
他语气诚恳,仿佛真心实意地在夸赞。
然而,李执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几位账房先生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们只顾着核对账面数字,却忽略了最关键的市场行情!老账房激动地拍腿:“对啊!市价!老夫怎么就忘了这茬!瑶公子提醒的是!”
金光瑶却立刻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些许“惶恐”:“不不不,晚辈只是随口一提,许是记错了也未可知。账目之事,还需诸位先生仔细核对,尤其是入库时的称重记录和质检符文,想必更为严谨。”
他点到即止,绝不越俎代庖,更不咄咄逼人。他将一个偶然路过、凭借过往经历“无意间”提供了一点线索的、谦逊温和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说完,他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过。
然而,他留下的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李执事和他背后的人,此刻恐怕已是心惊肉跳。
他不需要当场揪出谁,他只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他这个新来的“瑶公子”,并非一无所知,可以任人拿捏。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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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内,水镜之上,账房外发生的一切清晰呈现。
族老垂首:“少主,目标处理得滴水不漏。借他人之口点出关键,自身置身事外,既展现了能力,又未引火烧身。”
沈清砚的目光掠过水镜中金光瑶那副纯然无辜的侧脸,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谨慎有余,进取不足。”他淡淡道,“还需有人,替他撕开一道口子。”
他执起一枚通体乌黑的棋子,指尖微弹,棋子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芳菲殿侧殿的书案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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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回到侧殿,心绪并未完全平静。方才小试牛刀,虽震慑了些许宵小,但他深知,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实质的功绩,更需要……了解那位公子的态度。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书案上传来一丝极微弱的灵力波动。他走过去,发现一枚触手冰凉的黑子静静躺在那里,旁边还有一枚陌生的玉简。
他心中一震,拿起玉简,神识探入。
里面并非什么功法秘籍,而是一份关于金鳞台下属三号灵石矿脉近期的产出、运输记录,以及相关人员的信息。其中几条看似平常的记录,被一种他熟悉的力量悄然标亮——运输路线的微小变更,护卫人员的临时调动记录,以及……矿区一名叫“金禄”的管事,近期在赌坊欠下巨额债务的信息。
金光瑶的心脏猛地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沈清砚的用意。这不是直接的赏赐,也不是明确的指令。这是一个考题,一个……需要他自己去解读、去谋划、去执行的契机!
那个被标亮的金禄,正是今日账房那位李执事的表侄,也是金栎长老一系的边缘人物。而变更后的运输路线,会经过一片三不管地带……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飞速成型。这不仅仅是立威,更是向沈清砚证明,他不仅能防守,更能主动出击!他能成为一把有用的刀,一把……只属于他沈清砚的刀!
他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黑子,仿佛它能给予自己无尽的力量与勇气。眼中温和尽褪,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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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静室。
沈清砚正在与自己下棋,黑白子纠缠,杀机四伏。
金光瑶再次前来,这次,他手中端着的是一壶新沏的、温度适中的清茶。
“公子。”他轻声唤道,将茶壶轻轻放在棋枰旁不远不近的位置。
沈清砚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错综复杂的棋局上,仿佛随口一问:“账房的事,解决了?”
金光瑶心尖微颤,垂眸应道:“赖公子洪福,已无人再敢轻易刁难。”他避重就轻,绝不居功。
“嗯。”沈清砚不置可否,执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某处,瞬间屠掉一小片黑子,“守成之局,终是下乘。”
金光瑶屏住呼吸,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执起茶壶,为沈清砚手边空了的茶杯斟至七分满,动作恭敬而稳定。
然后,他伸出食指,蘸了蘸旁边杯盖凝结的些许水汽,在光滑的紫檀木棋枰边缘,极快、极轻地画了几个简略的符号——一个代表矿脉,一个箭头指向变更后的路线,一个圈代表那片三不管地带,最后,是一个小小的叉,落在代表金禄的那个点上。
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用这短暂存在的水痕,表达了他的意图。
沈清砚的目光终于从棋局上移开,落在那转瞬即逝的“图”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路线变更,是三天后。”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护卫副队长陈锋,曾是散修,重义气,可用。”
他执起一枚黑子,点在金光瑶画的那个“叉”上,“此人,是金栎妾室侄子的连襟。”
最后,他抬起眼,看向金光瑶,那双凤眸深邃如渊:“既要动手,便需雷霆万钧。首恶必究,胁从……若碍事,亦不必留。”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杀气,却带着一种裁定生死、视人命如草芥的绝对冷漠。
金光瑶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的激动,以及一种……终于触摸到权力边缘的战栗。沈清砚不仅看穿了他的计划,更在瞬息间,为他补全了最关键的人情脉络与行动准则!
“阿瑶……明白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定不负公子点拨。”
沈清砚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棋局,仿佛刚才只是指点了一招无关紧要的闲棋。
“茶,尚可。”
金光瑶知道这是让他退下的意思。他躬身,行礼,退出静室。
门外,他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他看着夜空那轮清冷的月亮,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与彷徨。
他知道,从他蘸水画图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斩断了退路。这条通往沈清砚身边、铺满荆棘与鲜血的道路,他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静室内,沈清砚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黑子的大龙陷入绝境。
他端起那杯金光瑶斟的、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浅啜一口。
茶水微苦,回甘却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那个少年隐忍而决绝的气息。
【系统:警告!目标人物已理解并准备执行高危计划!杀戮意图显著提升!宿主……】
“聒噪。”
沈清砚放下茶杯,挥袖拂乱棋局,眼底是一片万年不化的冰封之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他的刃,已初具雏形。是时候,见见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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