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樊知越满眼不敢相信:“是赢了吗?我没看错?”
“不。”沈音摇头:“傅师兄也受伤了,这一局的胜负,不好评价。”
“可是!如果这都不算赢,什么才算?”樊知越急道。
“别说了,傅师兄回来了。”孟语宾紧忙低声喊住了打抱不平的樊知越。
青色衣衫的人走得慢,颤颤巍巍像大病一场。他来到楚栖身前缓缓跪下,头叩了下去:“傅念,蒙师叔托嘱,不负所望。”
楚栖将人扶起,双手拍了拍傅念瘦削的肩:“小念,做得好。”
傅念脸上看不出情绪,他眸色清浅,似凝了远山的风,眺望着那道红白相间的身影。
他不说话,所有人也都识趣地没开口。
鸣山宗的人在等,等一个比赛结果。
忽然,东西场地金钟齐鸣,两个擂台中央的半空,几行大字如海市蜃楼般缓缓出现。
不过一瞬的静默,台下瞬间爆发出了各式各样的惊呼。激烈的尖叫,喜悦的祝贺,以及夹杂其中不明的讨论汇聚成了一片嘈杂。
“第一!”樊知越一跳三尺高:“傅师兄!!我们是第一!!!”
“并列第一。”时舒一掌按下了激动不已的小丫头,抬眼向傅念真挚笑道:“恭喜!”
“不敢相信,我们鸣山宗也能有这今天!”沈音的眼中亮晶晶的,里头的赞赏之色毫不掩饰:“太厉害了,真的!我在台上看得眼都直了!”
“我们出息了!居然能和阮溪棠打成平手。”孟语宾仰天高呼,由衷地敬佩道:“傅师兄,辛苦你了。”
林清也是笑着贺道:“你的无声剑意前无古人!恭喜!”
冼峥也点头道:“恭喜!”
常少岩这看看那看看,忽地伸出手问道:“傅师兄,累了吧!吃瓜子吗?”
傅念被围在众人中间,适应不来这四面八方的恭贺声。他这应两句那回两声,眼角余了释然。
二十年,不过须臾。明明只占据了人生很小的一部分,但好似跨越了几百年那么漫长。
种下嫉恨的种子不过一瞬,拔出来却耗尽了毕生心力。
无数次深夜,他都问过自己,心中这股消散不去的气,真的是在恨阮溪棠吗?
少年天才前赴后继,有人陨落,有人成就。
这么多人里,他怎么偏生就盯上了阮溪棠一个人?
或许是同为剑修,或许是同为天灵根,或许是命运三番四次的捉弄下不得不同台为敌,一次又一次地落败下被迫看清,天赋在年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谁都有年少青春的时候,在最烂漫最心无旁骛的年纪,就应该用那股永不言败的激情和热血,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啊!
可惜,他再也不是少年了。
傅念从来没恨过阮溪棠。
他恨的只有自己,那个不懂得乘兴折花,空留原地的自己。
阮溪棠是那轮月,照亮了内心深处最不愿意承认的卑劣。
仅此而已。
万年老三鸣山宗在本届仙门大会上可谓是闯出了风头。其中除了傅念和阮溪棠那一局惊掉所有人下巴的比试结果外,横空出世的林清,指绽金莲的沈音,首次打进决赛的时舒和东场地一鸣惊人的冼峥都成了热议话题。
就连中途遗憾落败的樊知越,颠覆丹修传统印象的常少岩和玩上头险些就赢了的孟语宾,也甚是被人津津乐道。
午时,东西两场的比试结果颁布下来,前五名里鸣山宗就独占了仨,除了傅念破天荒地和阮溪棠并列第一之外,时舒第三,沈音第五。而东场地虽然比试结果不算乐观,但好歹冼峥站住了第五的位置。双场地两开花,风头正盛,积分直接超越了排名第二的太华宗。
“时师兄不是和傅师兄打完那一场就下擂台了吗?”庆功宴上,孟语宾疑惑:“怎么就排第三了?”
时舒笑道:“眼光都被阮溪棠吸引去了?我和太华宗的那位大师兄在东场地打得热火朝天,你是半点看不见。”
孟语宾挠头道:“不对啊!你什么时候去的东场地?我记得阮溪棠上台前你还在的啊?”
“中途,你们说傅念发呆的时候。”时舒说罢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可算体会到天下第三是什么滋味儿了,怪不得师尊总是那么在意排名。”
孟语宾紧忙笑道:“是我疏忽了,勿怪勿怪!”
傅念身为魁首,免不了主动做东,筹光交错间视线不经意间瞥过,看到了不远处那抹红白相间的身影。
他眸色一黯,敛去笑意。
宴席散时已是戌时末,众人三三两两散去。林清本欲结伴同行,傅念推脱了。只道独自散心,走在老街上对月醒茶。
“傅念。”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来做什么?”傅念声音淡淡的,像是知道人会找来。
“我……”阮溪棠掏出一团青布:“你的发带落下了,我来还给你。”
傅念转过身,透过月色,凝望着阮溪棠。
仍旧是二十多岁的模样,风华正茂鲜衣怒马,面容此刻写着茫然,与华丽张扬的五官格格不入。
他伸手接过,语气中多了几分平日理根本不会出现的疏离与客气:“多谢,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走了。”
“傅念!”阮溪棠叫住了人。
“还有事吗?”
“那天的事,对不起。”
傅念怔仲,似乎没想到过了一年,阮溪棠还记得。
“你都已经做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傅念垂下眸,沉声道:“阮溪棠,没有必要。”
青年瞬间急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是你病了!病得不轻。”
傅念背对着人,低头捏紧了发带,冷声警告:“阮溪棠,与你无关。”
几次三番被拒,阮溪棠汹涌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他带了哭腔,向前方的背影吼道:“傅念,为什么要躲我!”
“从临风城到今天,你见到我就躲,为什么?”
阮溪棠哽咽时声音不大,但偏就叫人听得清楚。
“为什么要认输?为什么不看我一眼?我承认,临风城那次是我糊涂,是我不对,我道歉。可在此之前,我又做错了什么?”
是啊!阮溪棠又做错了什么呢?
签不是他抽的,天才少年也不是凭空而来的,被自己嫉恨上的人该多么无辜?
阮溪棠低低的哭诉搅得傅念心神不宁。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傅念轻声道:“是我不愿意见你,不想和你再争什么名头,别多想。”
“你叫我怎么不多想!”阮溪棠忽然走到傅念身前,捏住身前人的下巴一抬,叫他可以窥见自己眼中的心疼与疯狂:“傅念!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不负责任!我停下来等你了啊!你怎么就放弃了呢!”
“停下来,等我?”傅念忽地眉心微皱,一把伸手将人推开,厉声道:“你在怜悯我?”
“阮溪棠,你不服吗?”青竹一样的人气得声音都在抖:“你的意思是,若你没有停下来,我将不可能与你打成平手,对吗?”
阮溪棠张了张嘴,后知后觉惊慌失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
“那是什么意思?再打一场?”傅念寻风剑出鞘,抵上阮溪棠的喉间:“谁叫你停下来的?我让你等我了吗?既然不服,少侮辱我,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我们再打一次。”
被寒意森森的话一刺,阮溪棠只觉得心痛得喘不过气来。他突然发了狠,一把抱住了那清瘦的身躯,手上使力,寻风剑落地发出“哐啷”声响,刚好掩盖了唇齿相依的旖旎。
“傅念,你太伤人。”
良久,阮溪棠才舍得松开那道柔软:“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想和你并肩而行,想和你携手共进,这不叫驻足停步,也不是故意不精进。
“傅念,我是在等你啊……”
傅念偏过头,手背狠狠擦过唇齿:“人生能有几个百年可以浪费在碌碌无为上?你为何要为了个一无是处、连对手都称不上的人舍了你的光芒。”
他哑着嗓子,轻声道:“你有你的烈酒过喉快意恩仇,我走我的上善若水剑过无声。守好自己的神坛并发扬光大,还不够满足你的野心吗?又何必事事都要掺上一脚,非要我与你争个高低呢?”
“傅念,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滚烫的泪落入青色的衣衫,打湿了削瘦若竹的脊背。
忽地,傅念笑了。他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溢出的泪痕,话语间扬起了尾调:“阮溪棠,我知道不服输,对吗?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那我给你一个的单挑的机会。”
既然明月高悬人人称赞,那我何不先染了指?叫你再也不得这般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凑上身,耳语道:“你有本事……服我啊!”
这一席话,如天雷地火,勾起了阮溪棠压抑许久的念。
他猛地将人抱起,脚尖点地驭剑而起,快速闯入自己落塌的客栈。
寻风剑听话地追在身后跑。
他解带子的手很有耐心,与追着人噬的癫狂形成鲜明对比。月光投射在白皙的身躯上,清瘦的骨脆如琉璃,仿佛一用力便能掰成两段。
不齿的念在心中驱着,手下力道半分未减,要的就是这份不认输的征服。
傅念也被激得心头火起,他手上用了狠劲儿,一把将剑拔过。可怜活了这么大年纪,却没什么手段。他猛地抽出,差点把剑鞘疼跪下。
失了神智的阮溪棠哪里还管面前的人是谁,当下捏住那乱动的手腕:“没动手的本事就老实点!”
说罢,猛地一别,惨叫被顺理成章地堵回了喉咙里。
他欺身而上,靠近了,力道是狠的,呢喃却是轻且哑的。
“这就是你要的,对吗?”
傅念着了疯,一只手便将海棠揉碎在癫云乱雨中。他引着颈,将对方的唇咬破,血顺着嘴角蜿蜒,淌到了脖颈处的伤口。
两股鲜红在此汇聚成点绛朱砂,在动乱中流经宣纸般的薄背,绘出血色绮丽。
咸腥在彼此口中的化开,晕染了黑不见底的夜。
傅念凉凉笑着,笑得彻底。
“是我要的没错。”
“可是阮溪棠,不够,还不够……”
日升月沉间,赤红遮蔽了双目,星潮汇聚如涌,在不断的拉彻中引动震天迷乱。鼻尖萦绕的除了腥风,还有旖旎醉人的晚香玉。
是那般纯粹呵!不染纤尘的皎白悄然绽放在夜深人静中,万般不设防地,诱着卑劣肮脏的人去采撷玷污。
傅念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出来。一口气分了好几次颤,呼出来的平静中溢着恸人的苦麻。
他早已分不清脸上淌的是泪是汗,躯体中裂骨的痛混杂着心上的酸,疼得他几欲昏厥。只是这份折磨经历久了,便上瘾似地再也离不开。阮溪棠像是坛烈性的酒,品了一次**的醉意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乐此不疲。
他要的就是这份忘不了的痛,能在日后午夜惊醒中时时鞭出几分清醒。
“傅念,你为什么留不住我的信香。”
“傅念,你为什么不喊?”
“傅念,你说说话,动一动……”
“傅念……我的阿念……”
忽地,黑色的蝴蝶翅膀一扇,泪水倏地滑落。
绕在心头的那声呼唤荡气回肠,震得识海久久不能平静。
“阮溪棠。”他终于抖出了完整的话:“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对我有这种心思呢!
心底骤然被烫水一泼,惊得他浑身剧颤。
潮水的余波还在漾着,月静静地悬在半空,凝望着塌上皎洁。
“你怎么会不行……”
傅念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这话只强撑着意识,冷笑道:“这等本事,还指望我跟你似的缴械投降吗?”
阮溪棠一愣。
“就你这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剑术,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傅念侧过脸,将滑了泪的眼埋进枕间:“上岳宗的长老,就是这么教你的?”
“傅念!”阮溪棠眼尾通红,拧过人的下巴道:“你好伤人……不准骂我师门,不准骂我不行!”
傅念根本不去看他,闭上眼平息着。
鬼使神差地,阮溪棠又动了,说出来的话不似下战书,倒像极了邀请:“你如此不服,要不要试试三局两胜?”
“来啊!”傅念睁开眼,挑眉一笑。
阮溪棠沉醉在这名为“傅念”的风中,初刮过时只觉得柔和,再回想时,烈如烧刀。
也不知道掀翻了几床被褥,他枕在心心念念的人间旖旎,额头相抵,红色的光晕在眉心升起,心神荡漾中,他软了嗓子哀求道:“阿念……理理我,和我结契好不好?”
傅念早已失了理智,听到阮溪棠的请求,识海轻轻一动。
自己的一无是处,又老又穷,昭然若揭的恨与满腔扭曲的嫉妒,全被悬在天边的皎洁俯身探落,轻吻了去。
阮溪棠是那般美好,好得令全天下人都恨不得将其捧在掌心上。但偏偏只有他,想把月拉下来一起弄脏!
横竖都会有人夺下这轮天边月,至于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含着泪,一边唾弃着自己心思卑劣,一边拥上了美得令人心醉的晚香玉。
如何拒绝?
何以拒绝?
怎么拒绝!!!
“小棠……”
道侣契被接纳得猝不及防,红光催着酒醒。神智回笼时,阮溪棠看到了仅是红了双颊的傅念,全身上下软趴趴地,发白的唇微张,出气多进气少,干涸如同脱水的鱼。
“阿念……”阮溪棠顿时慌了,他半抱起人,不敢摇晃,轻声颤道。
“阮溪棠,你输了。”那连气息都快消无的人只是哼笑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就这样还想征服我?菜就多练。”
说完这句话,人就闭眼昏了过去,身下红白一片,直教人看得面红耳赤,胆战心惊。
阮溪棠顿时慌了神,探上鼻息的指尖如风中劲草在抖。
“阿念……好阿念!你别吓我!”
轻晃中,玉手滑落,以极其诡异的方式垂在身侧。
阮溪棠这时候才发现,傅念的手腕折了。
“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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