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和阮溪棠结道侣契一事将在场所有人打了措手不及。
楚栖在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闻言也只是目光微动,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他将视线落在了随行的老者身上。
“他是谁?”
在一旁沉默良久的老者忽然躬身:“在下是城西医馆的散修。”
“这就是你们上岳宗请来的人证?”楚栖凤眸流转,不怒自威。
“正是。”那老者说罢,从衣襟处摸出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执法司女使:“阮道友今日午时带着他的道侣来我这里开了药,这篇药方便是证据。”
那女使一目十行地览阅完,问道:“我怎么相信你这药方是不是今日开的?”
老者赔笑道:“这......在下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女使根本不买账:“万一是他们花重金买通,请你临时写的呢?”
楚栖皱眉,伸出白玉似的手道:“药方给我看看。”
或许是那过分明艳的眉目添了好感,女使对楚栖的态度相较于他人还算友善,当地将纸张推了过去。
楚栖就着药方仔细检查,不忘柔声问林清道:“卿卿,你怎么看?”
林清思索了一下:“墨迹浅淡,应当有段时间了,不像临时起意的产物。”
“是了。”楚栖端起了他那令天地失色的笑容,对着女使说:“这墨迹已然风干许久。只是大人才来,风声传开也不过一个时辰,这位前辈怎会提前知道此事?执法司还是要明鉴才是。”
女使沉吟片刻,道:“傅念何在,带我去见他。”
阮溪棠紧忙起身,张开双臂将人一拦:“阿念体弱,昏睡不醒,不便见客。”
“阿念?”莫听铃在旁冷笑一声:“叫的可真亲热。”
阮溪棠咬咬牙,狠心道:“总之,你不能见他!”
那女使气笑了:“想不到,上岳宗和鸣山宗还真是同气连枝啊?他傅念是什么金贵之人,得你们两大宗门藏着掖着?我今儿个还真就要查个透彻!”
“傅念是什么人?”宋不归走上前来,郑重道:“他是我们鸣山宗的弟子,我们不护着,难道交给上岳宗的那些弟子口诛笔伐来糟蹋他吗?”
尚净闻言,不甘示弱望了回去:“宋峰主此言差矣,如今傅小友也是我的徒弟媳妇,我们上岳宗自当视其为自家人看待。”
“先管好你们的弟子再说吧!”莫听铃哼道。
“闹够了没有?”女使的脸色越来越黑:“少拿针锋相对遮遮掩掩,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在一唱一和。目无法纪简直笑话!给我搜!”
一声令下,随行的执法司众人蜂拥而出。林清见状,紧忙召出秋泓剑,在门外划出了一道剑气屏障。
“林道友,你敢拦我?”女使冷声质问。
林清抱拳道:“大人,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般大动干戈,真的值得吗?”
女使皱眉不语。
林清见她动摇,趁火打劫追上一句:“如今鸣山宗已经超越太华宗位居仙门风云榜第二的位置。若是强行探查,只会得罪天下两大宗门,相信执法司掌教从最开始也并非如此授意的吧?”
女使沉默,似乎在顾虑如何回话。
尚净看出了女使的担忧,笑呵呵地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这位白.....呃......林道友说的不错。执法司公正严明,想给上岳宗一个交代无可厚非,我代宗门深表感恩。只是如今,我们上岳宗完全不介意与鸣山宗并行第一,执法司又何必非要执着于探查行事的流程,而忽略真相呢?”
女使眉心一动。
尚净笑着拿出袋灵石,恭恭敬敬道:“区区灵石不成敬意,劳烦大人通融一二了。”
女使一把将灵石推开:“我只是奉命行事,尚宗主不必这般瞧不起我。”
说罢,她起身做了个深揖:“今日叨扰,深表歉意,还望众位海涵。”
楚栖点头表示理解,拍了拍林清的手:“卿卿,把结界撤下吧!”
尚净目送着执法司远去的背影,忽地转过身来,意味不明地看了林清一眼,对楚栖道:“楚长老有空?我们聊聊?”
林清识趣地告了乏,期间还不忘嘱咐楚栖给尚净叫了壶茶。
与其说尚净和阮溪棠都是直肠子,不如说阮溪棠继承了尚净的性格,做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
“那是你师尊?”尚净开门见山道。
楚栖在尚净走进来的那一刹那便知瞒不住此事,当下也懒怠花功夫遮掩,点头认是。
“那他知道自己是你师尊吗?”尚净好奇。
楚栖摇头,如实道:“不好说,师尊的脑子向来比我好使,此时应该已经猜到了。”
尚净笑了一声:“奇哉怪哉!你师尊猜到了,居然还愿意被你一口一个内子这么喊?”
这话问的,楚栖答不上来。
“或许吧,”他只觉得前路被白雾茫茫遮了一片,叫人迷失其中,不敢冒进。
林清把心思藏得太深,他猜不透,也无从打探。
回想起这几日异常的疏离,楚栖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想,他或许是不愿意面对吧?”
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楚栖的师尊,不愿意臣服于信香和情爱的驱使,不愿意面对前世克制与今生放肆的强烈对比,更不愿意接受自己真的是楚念安的娘。
犹记得那日林清枕在他的肩上,忽然问了句:“楚栖,我怎么死的?”
楚栖拦腰抱着的手一紧,埋首道:“我不知道。”
林清被箍得喘不过气:“我死的时候,你不在,对吗?”
楚栖不敢回答,破天荒地在林清面前落了泪。
“哭什么?我又没说怪你。”
林清皱眉把人从怀里揪开,严肃道:“我只是在确认,焚了六大宗门的那只凤凰是不是你?”
楚栖湿了眼,无辜又惊怕地望着林清,似乎很是担心自己会被遗弃。
林清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造下的冤孽不小。
他附身,将凤凰泪拭去,唇印在了湿漉漉的眸子上。
“别哭。”林清轻声哄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我来哄你?”
楚栖抱着林清的腰,声音闷闷的:“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别把我赶出去?”
“赶去哪里?”林清问道。
“不知道。”楚栖心下彷徨,眼中光芒溃不成军:“我只觉得以你的性子,若真的想起来一切,会把我扔出去。”
林清默了一瞬,提着衣领把人揪起来:“你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
楚栖不敢直视,垂了眸,将唇咬得出了血。
林清见状忽地笑了
他用拇指揩过殷红,和蔼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赶出去。”
楚栖眼前一亮:“你说的,不许反悔。”
林清凝视着那双亮起来的眼:“我说的,签字画押。”
不等凤凰开心两下,他又加了一句:“最多,一件件拎出来慢慢收拾你。”
“楚栖,我们秋后,明算账。”
——
傅念又在阮溪棠落脚的客栈里养了两夜,才起身告辞。
离开的那日,天上下起了朦胧细雨,整个中洲老街空无一人,只有青色的身影撑伞而过。
“阿念!”阮溪棠冒着雨从身后奔来,喊住了那道温柔的身影。
傅念身形一顿,微微侧首:“还有事吗?”
阮溪棠停下脚步,鞋尖踢散几朵水花:“阿念,我舍不得你。”
直接的告白让傅念呼吸一停。
眼中似乎有晶莹滑落,砸在了青石板转上,和雨水搅和在一起,荡出了细微的涟漪。
“你就这么回去了吗?”阮溪棠全身湿透,和傅念刻意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哽咽道:“阿念,我此番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道回临风?”
傅念摇头:“我是鸣山宗的子弟,怎么可能跟着你回上岳?”
他轻叹一声,半偏着头,漂亮的下颌缀着水珠:“阮溪棠,你该知道我心中所想。”
“阿念......”
心中酸涩冲上眼眶,天之骄子在雨中泣不成声。
“你我之间,并不能完全心无芥蒂地走到一起。是我的错,我负了你。”傅念轻声道:“小棠,你是盛绽在枝头最明艳的花,不要掉落泥潭中。”
阮溪棠闻言心下一惊,说不出的恐惧牢牢摄住喉间,浓密得喘不过气来。他想尖叫,怒吼,但说出来的话只余了嗓音嘶嘶。
“阿念……这话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
“没有的事,我既然接了道侣契,便不会反悔。”傅念仰头,看着水珠从伞檐滚阔,仿佛替代自己,落了一场潮湿的泪。
他只说道:“小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想通了,自然会来找你。”
阮溪棠吸了吸鼻子:“你是要闭关吗?”
“嗯。”
雨水不大,绵绵细细地滑过肌肤,却比磅礴大雨更让人感到双颊生疼。
阮溪棠擦去脸上不知名的水,问道:“如果闭关,我要等你多久?”
一年?五年?十年?还是......百年?
傅念忽地哽了一下,低下头时,风吹着发丝在脸上扫过,拭去狼狈的泪痕。
良久,他苦笑一声:“两年,最迟......不过两年,我一定会来找你。”
无论,我是否能想得开。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阮溪棠而言,或许只是一须臾。他的心情忽然松了几分,连带着脱口而出的话都带了少年心性:“好!我等你!”
傅念垂眸:“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阮溪棠看着那道温柔的背影,只觉得肌肤相亲远远不够,他还想索求更多。
但他不敢,壮起八百个胆子也只堪堪问了一句很没出息的话:“阿念,我能抱抱你吗?”
傅念转过身来,不知何时脸上晶莹全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阮溪棠,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
他像一枝坚韧的竹,立于中洲六月的雨。
阮溪棠本以为,以傅念的性格定是不愿自己近身的。有些人看着如沐春风,实则接近了之后才发现,风是疏离的,抓不住,放不下。
见傅念不答,他失望地垂了头,雨落得大了,再不回去,就要在心仪之人面前威仪尽失。
虽然,本来也没剩多少了。
他欲转身离去,头顶的绵密清凉的触感忽地消失。阮溪棠惊讶抬眼,看到了出现在头顶的油纸伞。
“小棠。”
软软的力道覆在腰上,胸前一热,领口润上濡湿。
傅念不说话,一手撑着伞,一边枕在了月的怀抱。
心跳声越来越大,逐渐漫过了愈发滂沱的雨声。阮溪棠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揽到了风。
抬起手臂的轻轻点触,怀中之人无比顺从,一丝僵硬也无。
傅念抬头,用冰凉的唇点上阮溪棠的下巴。
力度骤然缩紧,阮溪棠小心翼翼地将人圈了起来。
“阿念……”
他低下头,无比珍重,吻上了比雨还冷的心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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