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高悬天际,洒下朦胧莹光铺了层薄纱似的覆盖泠泠水面,颀长的丹顶鹤临水而立,翅羽掠过水面飞上锦霓祀月楼二层檐角,望湖啼叫,悬挂的铜铃声声清脆入耳,与鹤啼相辅谱曲高歌。
镶嵌了各色宝石的窗棂旁,苏辞听得入了神,莹莹月光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指尖摩挲着温润光洁的白棋却迟迟未能进行下一步。
“苏郎可不要被这鸟啼乱了心绪,若是为此输了棋局,可就白费了此番彻夜对弈的趣味。”隔着一方棋台,艺女茴儿面色认真道。
苏辞失笑,目光重新回到棋局,“姑娘说的是,只是在下平日未曾听它啼叫,以为这仙鹤不喜叫唤,一时失神,还望姑娘勿怪。”
话音落,白棋定,棋局瞬间攻守易主。
茴儿眼神紧盯着棋盘,却不忘了回话,“以往苏郎来时各扇窗都紧闭着,自然听不见那鸟啼,今日十五月圆夜,苏郎想赏月对弈,我才遣人破例开了窗,苏郎可是觉得厌烦了,不如关了窗潜心对弈罢。”
这锦霓祀月楼的构造不同于古往今来任一建筑,其精妙程度令人乍舌,莫说开合一扇窗,哪怕只是想从楼里走出去也得遣专人带领,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其中。
苏辞自然清楚这一点,“不用麻烦了,仙鹤啼鸣讨喜,但这铜铃倒是有些吵闹。”
茴儿执棋的手稍有卡顿,稳稳将黑棋置于棋盘白子汹涌攻势正中心,正是生死一线的杀招,“铜铃一物出自姑姑之手,茴儿不敢擅自做主。”
好棋。
苏辞笑而不语,白棋攻势却更为凌厉阴狠,棋风与其芝兰玉树的形象极为不符。
艺女茴儿口中的姑姑自然就是这锦霓祀月楼的主人,弥鸢。
铜铃则是每一层都要悬挂的标志物,铃响意为“有客”。
“不想与姑娘为难,在下有一事不解,还请姑娘赐教。”
“苏郎但问无妨。”
“这各层的铜铃日夜不休,唯有,第七层无甚动静。”苏辞喉咙紧了紧,“不知,那位,如今是否安好。”
“苏郎问的可是祀女娘娘,近来不少客人都曾问过。”茴儿其貌不扬,说话做事皆是一板一眼,不会婉转变通,这正是“艺女”们一贯的古板作风。
她直直看着刚从地方升任宸都官员的苏辞,“祀女娘娘待在凤鸾阁近一年未出世,茴儿自入楼便不曾见过她,料想是伤透了心,独处疗愈心伤罢,苏郎不必忧心,姑姑自会看顾好祀女娘娘。”
苏辞盘坐在软垫上,指尖交握,倾泻的月光照不透他的面容,他不发一言端起茶杯灌进喉咙,失温的茶水泛着苦,苏辞却什么味道都没能尝出来,空杯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苏辞瞬间立直往窗口俯身,几乎大半个身体悬空在外,眼神微冷地巡视着什么。
楼体以沉香木为骨,紫檀作窗,其外观镂刻各色花纹,每层飞檐下皆垂挂绛纱天灯,昼承天光,夜纳星月,如往日美轮美奂。
外面什么都没有,丹顶鹤已飞至别处,唯有那枚铜铃孜孜不倦地晃动着。
“苏郎!”
身后传来一声饱含诧异的惊呼。
苏辞收回视线,回过头时已没了那副惊惶失措的模样,温润如玉的嗓音微微安抚着面前这位星弈台的艺女,茴儿心有余悸,赶忙遣人来关了这扇窗,窗扇从墙体推出关合那一刻,这间精美的房子就如同被紧闭的匣子般再听不到外面任何声音。
丑时已至,除了有天子恩宠庇佑的锦霓祀月楼,偌大的宸都再无半点灯火燃明。
一身与夜色交融的黑灰色装束的男人继续往上攀爬,铁爪钩卡住画满纹路的楼体,他的身形中等,动作灵活,像只壁虎般很快爬至第七层凤鸾阁,幸好除了第三层那扇大开的窗以外再没出什么岔子。
凤鸾阁近在咫尺,男人眼里不受控制地流露出贪婪的神色,粗窄的手指慢慢地摸索着,按照情报一寸寸探过去,很快找到一枚如逆鳞般反向的铜片,轻轻撬开缝隙,头顶方向的“墙体”便徐徐展开一道三尺长宽的口子,男人喜不自胜地抓紧缺口,整个身体穿了进去。
扑面而来一片淡淡幽莹香气,男人面罩下的脸色已经染上陶醉绯红,他慢慢打量这处“祀女娘娘”的闺房,除了华丽精美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从袖中滑出一把尖锐的利刃,一步步向那方隔着层层纱幔的床榻靠近。
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无声无息,纱幔质地和楼外绛纱有所不同,缺口处的微风盘旋着闯进来,纱幔轻轻浮动着似水雾般抚摸他裸露的眉眼,而隐匿深处的祀女仍在安眠。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步子,想要看清那藏在朦胧水雾若隐若现的女子相貌,若不是因为贵人肃清了通往锦霓祀月楼的一众险要关卡,他这等人再过千万年也近不了“祀女娘娘”半寸。
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只要确保任务顺利完成,期间无论发生什么......男子淫邪的眼神在看清床榻上安眠的祀女时瞬间僵直,呼吸一窒。
她静卧在衾被之间,肌肤似雪,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莹润光泽,仿佛一触碰就会漾开层层涟漪,鸦羽般的长发散在床榻间,蜿蜒似星河垂落。
这便是,祀女晏微。
男人抓紧刀柄,颤抖着慢慢俯身打量。
缺口处倾泻的月光洒了一地,在她周身布下一片清辉,竟比月光本身更为皎洁,她的眉眼轮廓精致地令人屏息,长睫低垂似蝶翅栖息,鼻梁精巧挺直,柔软淡色的唇瓣像初绽的昙花。
晏微的绮丽容色并非鲜活生动,反而有一种神圣的静谧,好似凝固的玉雕,凑近似乎能嗅闻到一股幽莹的冷意。
一寸寸看过去,男人愈发扼腕叹息,此等妙人,怎么就得罪了贵人,非得置于死地不可?
果真是红颜薄命。
男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张憨厚普通的脸,那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床榻上的祀女,在他眼里,对方现在就是他手心里任予施为的点心,一具即将香消玉殒的尸体。
若此刻她能醒过来,又不知是何等姝色.....男人伸手去摸她的脸,暗叹可惜。
距离厚掌咫尺之处,那双引人渴切的眼睛忽然间睁开,犹如积雪化开,她漆黑的眼瞳好似暗藏烈焰。
男人怔愣片刻,享受般扬起一个狞笑,**熏心地伸出手往前抓握,身后凌厉的破风声短暂地唤醒了他的警觉意识,可惜此刻反应过来已经太迟了。
下一瞬,伴随着钢针刺透□□的摩挲声,他双眼充血地嘶哑扯叫,捂着后颈剧烈抽搐着直直倒下。
晏微如雪般的肌肤沁出薄汗,单薄的胸膛克制不住地不断起伏着,果然有人要杀她!
她一脚将潜进凤鸾阁的杀手尸体踹下床,赤脚跑向月色不断涌入的缺口。
楼外景色依稀可见,与一年多以前别无二致,可晏微依然眼眸酸涩,她向外伸出手,静静感受着外面微凉咸湿的风。
今夜定要逃出去!
晏微收敛思绪,快步收拾好布置在房间里的金线机关,姑姑这几日总因各种各样的琐事留宿楼外,今日更是无故调走了自己的贴身婢女云桃,果不其然选在今夜对她下手。
不知那幕后之人为何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但也险而又险地给她创造了一个出逃的好时机。
从男人的衣物里翻出用来攀爬的铁爪钩和系绳,衣兜里竟然还有两颗燧石,晏微冷笑,看来杀人放火毁尸灭迹这一套都给自己安排妥了。
她走到房门处贴耳倾听,甚至大力锤了几下木门,外面好半晌没有一丝动静,日夜看守的仆从也都被叫走了,这出里应外合的戏倒还算缜密,晏微细细思索片刻,还是得在那名杀手身上做文章,简单盘好发,她去撕扯对方灰黑色的夜行衣。
所幸她做的机关盒威力大,创面小,对方顷刻间被钢针刺穿喉管,死状也谈不上凄惨。
勉强能下得去手。
接下来最首要的是放火点燃凤鸾阁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随后换上夜行衣从缺口处爬出去,就算失足掉下去,底下的莲湖也不至于让她殒命,一旦离开锦霓祀月楼,是死是活...就看她的本事了。
晏微压抑许久的心忽然解开了一道口子,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脸上也流露些急切。
“就算你逃出锦霓祀月楼,不等天明,府衙卫兵就能搜完整个宸都,你能躲到哪儿去?”
“谁?”晏微心神俱震,目光从紧闭的房门换到三尺宽的缺口处,甚至翻开衣箱,地毯,床底查看。
“不用找了,你们这儿的人不可能有我这么迷人特别的声线,这叫电音。宿主你好,攻略系统前来报道。”
电音?晏微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她可以确认房内除了她自己,以及一具尸体外,再没有其它任何人。
有声无形,音调粗噶难听,它不是人。
至少不是她认知里的“人”。
系统穿越茫茫时空人海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自然要第一时间打消对方的怀疑,“系统可以保证绝不伤害宿主,来这儿只是要和宿主做一桩交易......宿主所有的想法本系统都能洞悉,降妖除魔的道士无法对付本系统,何况如今系统存于宿主识海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请宿主冷静下来。”
果真被获取心中所想的晏微控制住试图张望的动作,盘坐在镶玉檀木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您进入我的识海只是为了做一桩交易?可晏微实在没有什么能给您的,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控的可怜虫如何能帮到...系统。”
晏微藏于袖中的手堪堪拿稳茶壶,茶水满杯时,未知的惊疑已经尽数埋于心底,理智开始占据上风。
不愧是本系统选中的人,这么快就调理好了心态,系统暗自赞叹,当即说明来意,“宿主需要攻略命定之人,当系统检测到攻略对象喜爱值满点,也就是达到一百喜爱值视为任务完成。”
原来它所谓的交易就是让她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纱幔浮动的华美房间里,晏微一眨不眨地盯着晃荡的茶水,眼里的水光比月色更寂寥,她明明脸上带笑,心里却似狂风骤雨。
“既然是交易,若晏微做到了,您能给我什么?”
攻略系统不明白晏微的识海怎么说变就变,在盘旋的风暴里堪堪稳住自己圆润的光源躯体,见宿主已经开始考虑任务立马露出了本性。
“嘿嘿嘿嘿嘿。”
“......”
晏微神情古怪,这依附人心的妖物倒和她揣测的形象有些出入。
系统赶紧恢复严肃状态,“宿主命定之人,也就是大璟烈安王萧苍悬命魂光芒极盛,能轻易助你摆脱眼下困境,若他对你的喜爱值达到满点,系统可以取走萧苍悬命魂里的一样东西送与宿主,钱财权势地位声誉,甚至是傲于常人的体魄,皆能得偿所愿。”
“烈安王?”晏微失声叫了出来,原因无它,烈安王萧苍悬这一名号给人的冲击实在过大,明明出身天潢贵胄的皇室,凭一己之力替父兄平定蠢蠢欲动数年的多个夷族,震惊朝野的“祁城战役”让这位籍籍无名的皇子一战成名那年,萧苍悬不过年十六。
就算是最疯狂最不甘心的时候,晏微也不曾把目光放到烈安王身上。
她借朦胧月光侧头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右手手心被机关金线勒出的红痕依然醒目,若非这数年日夜提心吊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一身自保的本事,今夜为人鱼肉的是她,她又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呢?
怕不单单只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
系统知道她正在艰难抉择,没有出言打断,可她脑海里闪过的重重画面差点让系统宕机。
晶莹的汗雾布满她绮丽的脸,晏微闭上眼呼吸急促,即便她愿意如蜉蝣般朝生暮死,只为逃脱锦霓祀月楼获取片刻自由,姑姑还有那些人会让她如愿吗?
她是凤鸾阁的“祀女娘娘”啊。
“烈安王萧苍悬。”晏微喃喃出声,“若我想要他的全部呢。”
置于识海深处的系统闪烁着光源,它自然知道宿主一切所思所想,安静片刻道,“当如你所愿。”
开文^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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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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