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竹隙，在李卿礼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她面无表情地将散落的长发重新束起，动作利落地掩去所有女子特征。
“殿下看够了吗，”她声音平静，弯腰拾起地上的佩剑，"属下该去巡视了。"
周璃站在原地没动，素白的寝衣被晨风吹得贴在身上。她看着李卿礼熟练地将青丝全部藏进铁冠，连耳后的碎发都用特制的胶脂固定好——这显然不是第一次掩饰真容。
"李府暗卫都如你这般..."周璃突然开口，"擅长伪装？"
这张脸，她本以为自己再熟悉不过。李尘述，李丞相之子，天姿峻朗，温文尔雅。可如今，那一缕垂落的青丝，那张汗湿苍白却凌厉不减的脸，在竹影与月色之下，竟透出与“李尘述”截然不同的锋芒。
周璃盯着她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那年春猎——"李尘述"一箭射穿猛虎咽喉时，也是这般抿着唇。
原来，那些日夜对“李尘述”的试探、调笑、亲昵，竟都是一场笑话。她以为自己掌控一切，以为这个李家公子不过是个温顺的傀儡，可如今——
“你不是李尘述……”她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如喃语，仿佛只是为了确认某个早该知道的真相，“你到底是谁...你是...李兰对吗？”
李卿礼并不回答，只是低头系好腰带，将那柄染了血的佩剑背回身后。
“属下不重要，”她道，“殿下若想追责，等此行结束，自有李丞相交代。”
这份冷静、这份疏离，像一柄细长的匕首，不急不缓地刺入周璃心底。
她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那一瞬间，胸腔里翻涌而起的情绪太复杂，愤怒、惊惧、不可置信，甚至……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周璃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早已脱离了她掌控的范畴。
她曾自诩洞察人心，于朝堂算计风波，于后宫拨弄风雨，却独独看不穿这个——口口声声称“属下”的人。
从春猎、到秋宴，从箭术、兵法、再到杀伐果断的处置力，眼前这“李尘述”从未真正像她认知中的“李尘述”。
周璃胸中一阵闷胀，原来欺骗的滋味是这样的，那她前些天在干什么。
“殿下若无事，属下告退。”李卿礼背好佩剑，眼神已经重新冷淡，整个人如同沉入风雪中的孤影，不动不言。
周璃没有拦她，只低低地笑了一声：“退吧。”
可等李卿礼走后，她指节微屈，缓缓摩挲着唇角。像是刚被锋利刀刃割破，又似尝到某种甘甜烈酒，既疼且醉。
......
洛阳春暖，百花初绽。城中一派繁盛景象，街巷中贩夫走卒、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得仿若节市。
她们已在洛阳城中落脚两日，租住在河西巷一处小院，屋不华，却干净静谧，后院有海棠一株，正欲含苞。
表面上，她们是一对刚成婚不久的外地小夫妻，为避灾乱举家迁居。白日出门买菜、问诊、挑灯笼，偶尔也同邻里闲谈，倒真演得像模像样。可每一夜回屋，两人却在灯下对照账册，密查那条通往洛河的大坝工程——有人私扣官银、假报粮数，百姓无知，官员互庇，这条水脉若是出事，将酿成大灾。
李卿礼本不愿，可偏偏她那一张男装面孔生得太过英俊——长眉入鬓，清冷俊秀，未语先三分冷，偏偏对人说话时却克己恭和，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度……引得这几日出门买菜，屡屡招惹路边小娘子频频回首。
最初李卿礼不以为意，做完事便匆匆回家。可等她第四次被卖豆腐的少女塞了一包糖糕、第五次被浣花巷的寡妇夸“你这小郎君比我死去的老头子俊多了”，她终于发现——周璃的眼神不对劲了。
起初只是轻轻一瞥，眼尾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再后来，便开始亲自陪她出门，出得门还得挽着她的手臂，极自然地向人介绍：“这是我夫君。”
李卿礼一开始还试图挣脱，几次三番不果，渐渐便由着她去了。
这日她独自出门查访城中盐商名册，刚在街头踱步，便被几个衣着鲜亮的姑娘团团围住。
“公子可是新到洛阳的？怎地从未见过？”
“这脸生得也太俊了些，啧，我爹家请的那幅画里美人都没你好看！”
她正欲婉拒，却冷不丁被人递了一包点心。那少女鼓起勇气递上去：“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酥，公子若不嫌弃……”
话音未落，一道淡淡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她嫌弃。”
她缓缓回身，果见周璃立于街口，身着浅杏褙子，鬓边簪着一枝珠花，明眸冷淡，唇角噙着淡笑。
她步步而来，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几名女子，那神情与平日雍容温婉的长公主判若两人——分明就是在占地盘的猫。
李卿礼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低声道：“你怎的来了？”
“来接我的夫君回家。”周璃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夫君，一时不见，你竟招惹了这么多情债？”
“……”李卿礼头皮一紧，正欲解释，却被那人轻巧牵起了衣袖，语调柔和得过分：“娘子我身体不适，你却只顾流连花丛，嗯？”
她想挣，但那手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偏周璃还贴近她耳边低声道：“再动，我就在这闹你是‘李家世子’私会女子。”
李卿礼：“……”
那些女子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多留，匆匆散去。
待人群走远，李卿礼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怕你再晚些，就要被哪个闺阁小姐带回去做上门女婿了。”周璃笑容未变，却轻轻扣住她的手，“不放心。”
她声音轻柔，掌心却微凉，掌控欲与占有欲藏得滴水不漏。
李卿礼怔了一瞬，低声道：“你何必做得如此逼真？”
“这不是逼真。”周璃望着她，“这不过是，名正言顺。”
夜里归宅，李卿礼为躲避邻里好奇目光，只得顺势牵了周璃的手。周璃微微一愣，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温热的手搭在自己掌心中，眼底划过一丝浅笑。
“你出去时就不能打扮得丑一点？”她忽然低声道，“你太好看了，我不高兴。”
“……不是我的错。”李卿礼轻声答。
“我知道。”周璃转身，笑意温和，“所以你是我的。”
李卿礼已经开始搞不懂周璃心里在想什么，她忽然想起早上去豆腐摊时，摊主对她说的话：
“小娘子这般醋性，郎君夜里怕是要跪搓衣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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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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