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灯笼在檐下晃了晃,橘光落在她侧脸,柔得像一场旧梦。
李卿礼怔住了片刻,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收了收,终是没有说话。
入了屋,她卸下外衫,坐在案前翻着白日查访的账册。周璃却在一旁看着她,眼神一瞬未离。
“……盯着我做什么?”李卿礼翻页的动作一顿,低声问道。
周璃没答,只轻声道了一句:“李卿礼。”
李卿礼抬头,眸色微凝。她分明从未在这身份下说过自己的本名。
“你……”她低声道,语气透着一丝警惕,“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璃没应声,只缓缓走近,弯下身坐到她身旁。隔着一盏灯火,她低声道:
“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
李卿礼一愣。
十年光阴,宫墙森然,春来秋去,旧人踪影杳然。
周璃记住了那个名字——“李兰”。
她曾日日站在御花园的湖心亭,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盼一个熟悉的马尾辫,等一张少年的脸。
可等不到。
她偷偷命内侍查过沈府那段时间出入名册,却未见一个叫“李兰”的少女。甚至连“李”姓的客人都极少。
“或许是她骗了你,”太子轻笑,“宫里人最擅长编梦,连名字都虚假。”
可周璃不信,她记得那青杏的酸,记得那天的雨,记得那把木剑刻痕粗陋却重得像承诺。
她找遍了宫里所有养着“李”姓子女的勋贵人家,每逢赐宴,她便借机细看少年们的脸,但那个眉目清俊、眼底带霜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李卿礼却早已遗忘了那场初见。
她的童年如同被剪裂的锦,碎片散乱、色泽斑驳,只有苦读、藏锋、练剑——为了不被发现身为女儿身,她早学会将情感束之高阁。
直到有一天,她穿上李尘述的衣裳,立于宫中长阶,望见那位传说中高贵孤傲的雍宁长公主时,才有一刹神魂恍惚。
她觉得公主的眼神过于炽热,像是盯着一个久别重逢的人。
而后,那人唤她:
“李尘述。”
那一声叫得太轻,却像一柄钝刀,划开了她封尘的记忆之匣。
“所以李尘述是你的胞弟,”周璃走到李卿礼身后,贴着她耳边说道。
李卿礼身形微微一颤,“早年家中变故,我生了一场大病忘记许多以前的事情了...”
“李卿礼,你最好没有骗本宫,本宫此生最痛恨欺骗了。”周璃绕着她走到案前,“我会让你想起的,你说过剑比簪子好用。”
......
暮色苍茫,马蹄声响,呆在洛阳的这两日时间悄声无息的流过。
李尘述一行人风尘仆仆自南门而入,迎面是周璃一行人早已候在门外。她换了便装,头发挽成高髻,仅以银簪绾住,整个人沉稳冷肃,神情间却难掩疲意。她站在最前,而在她身后一人,黑衣蒙面,站在黑影之中。
“璃妹妹安然无恙太好了,”周璟看到周璃便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想握住她的手但被周璃不留痕迹的躲过。
周璃望向李尘述道:“驸马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多谢殿下关怀。”
周璟在身后“切”了一声,这一切都被李卿礼看在眼里。
骚包。
等他们一行人全部汇合,州府早已命人打扫出城西官邸三进院落,供雍宁公主与驸马殿下驻留。州宅院不大,却颇为雅致,足供数人起居办公。周璃居于正堂内室,李尘述则和周璟在东侧厢房,而李卿礼以贴身暗卫的身份被安排在偏院。
洲守郑大人油光满面,热情得过了头。
“久闻殿下与驸马才德双绝,洛阳百姓有救了!”
周璃冷然点头:“若能查出赈银去向,百姓确实就有救了。”
郑大人油光满面的笑容在周璃冷淡的目光下逐渐收敛,他不由拱手干笑几声:“下官已经命人整理好各衙门近月粮银出入账目,请殿下与驸马稍作歇息,明日一早便送至官邸详审。”
“本宫不喜拖延,”周璃抬眸,“今夜便开始查账。”
郑大人脸色顿时一变,口中答应着“自然、自然”,转身吩咐人抬来账册,却不觉袖间冷汗沁湿一片。
夜晚,官邸灯火通明,纸张翻动声与砂砚晃墨声此起彼伏。李卿礼戴着面具立在廊外,默不作声地听着屋内李尘述与周璃一问一答,细细厘清赈灾中的账目纰漏
周璃披着素色纱衣,坐于堂上,身前摊开各衙门账目。她素手执笔,点在几处数字上,眉心却越蹙越紧。
“是‘陈郁’,不是‘陈昱’。”李尘述提醒道。
周璃顿了一下,没解释。“从东仓转账的粮银明明两万四千两,到了西仓账上只剩一万八,短出来的六千两去哪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冷冽。
李尘述翻了翻手中账本,道:“还有一批‘工料修缮费’,挂在河堤项目上,实为无据支出。”
“如此手法,洛阳上下,皆为一体。”
堂下跪着几名典史账吏,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周璟一袭深蓝袍走进来,对着周璃道:“启禀殿下,据我们追查,那些账面空支之银,近月曾大批流入一处名为‘醉春楼’之所。”
周璃微顿,冷笑一声:“原来真是那家花楼在藏污。”
李尘述冷声道:“不妨今晚就去查一查,反正诸位都还不困。”
周璃颔首:“准。”
她目光微侧,望向静立角落的黑衣人——李卿礼。
“你随我一道。”
“属下领命。”
半夜三更,醉仙楼内灯火摇曳。
周璃一袭月白锦袍,折扇轻摇,眉眼间带着几分倜傥风流。她身后跟着同样乔装的李尘述,二人扮作富家公子,堂而皇之地踏入这洛阳城最奢靡的销金窟。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楼内时,一道黑影悄然从偏门闪出。
"驸马倒是熟门熟路。"周璃瞥了眼身侧的李尘述,见他神色自若,不由挑眉。
李尘述轻咳一声:"殿下说笑了,臣不过是...做过功课。"
老鸨扭着腰肢迎上来,脂粉香扑鼻:"两位公子面生得很,第一次来?"
周璃指尖一弹,一锭金子落入老鸨手中:"要个清净的雅间,再叫你们这最会算账的姑娘来。"
老鸨眼睛一亮,正要应下,忽听二楼传来一阵骚动。
夜风骤冷,昏黄的灯影被风吹得飘忽。李卿礼悄然转入后巷,借着微光,只见前方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李楼主,好久不见。”
低沉如雾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黑衣男子缓缓现身,一袭玄袍,带银面,面具上绘着一抹漠然鸦羽。“你果然继承了墨守白的机关术。可惜,你还太年轻。”
李卿礼目光如霜,淡道:“你不也老了,连个徒弟都要忌惮。”
镜之下,昀之主。
“我本不急着动你。”男人神情带笑,语气却转冷,“可你偏要跑来洛阳,还暗中调查一些你不该知道的事。寒髓玉露丹是你的破绽,你暴露得太早了。”
李卿礼未答,反手拔剑,一道寒光直指对方咽喉。
他们在黑暗中激战数招,皆是机关术中宗师,飞针密布、金线断脉、机括连环,次次出招都带着杀气。
男人被李卿礼击剑逼退几步,忽然一掌按地,地砖微颤,隐有机关启动之声。
李卿礼察觉不妙,后跃欲避,却脚下一痛,瞬间失衡。原来地面早已布下“裂气散”,无色无味,随步入机关启动,其气入肺如焚。
她强撑着翻身跃起,右臂却已有些麻木。面前的男人不急不缓地走近:“这是我新调制的毒,叫‘焚心蚀骨’。不乱性情,却蚀骨灼脉,从内而毁。你还有七日可活。”
李卿礼冷笑:“你以为,我就这点本事?”
“你确实不止于此。”他笑意忽然带血,“所以我才不能留你。”
一道掌风袭来,李卿礼强行提气反击,剑光凌厉,逼得男人退了几步。然而她已耗尽气力,脸色苍白如纸,胸口起伏不定。
“你若死在这里,‘真卷’也就断了线。”
“可惜你死不了。”
说罢,他身影如鬼魅般退入黑暗,语声远远飘来:
“带着我的礼物,去死,或活得更狼狈。”
李卿礼强忍剧痛,冷声道:“《天工开物》早已随玄机阁焚毁,你穷尽半生,不过是一场空。”
月色冷冷洒下,她独自站在空院中,右手微颤,握不住剑。她捂住左胸,缓缓跪地,唇边却仍旧勾着一抹冷意。
“……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卿礼扶着墙,一步步从暗巷中走出。她未呼救,亦未折返醉仙楼,哪怕她知道周璃可能正在找她,哪怕李尘述那张与她相仿的脸正冠以“驸马”之名,轻而易举便可调动人手。
可她现在,不信任何人。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额角的冷汗早已打湿面具。那毒名为“焚心蚀骨”,起初只是轻微灼热,随后便仿若火焰顺着脉络反卷内腑,像一把刀子钝钝剐着骨肉。
她却咬紧牙关,未出一声。
她穿街过巷,避开每一个巡夜的兵士,最终,在洛阳城南的一座破旧茶铺外停下。掌灯人早已睡去,她却不急不缓地扣响门板三下,再两下。
门内沉寂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问道:“何人?”
“风起千山静,只认旧枫声。”
门“吱呀”一声开启。
内里是乘枫楼在洛阳城中隐秘据点之一,表为废宅,实为暗桩所在。老者拄杖引她入内,灰袍下却藏机关弩、药囊、避毒铜铃。
“你伤得不轻。”老者皱眉,“谁下的手?”
李卿礼坐于石榻,捻起一盏铜灯置于桌前,轻声道:“玄夜。”
老者闻言怔住半息,转身便去取药箱。
“这毒我能暂缓扩散,七日内需彻查成分。”他低声说着,将一枚透着寒意的银针刺入她左臂脉门,再以细刀划开寸许,将一缕青黑血丝引出。
李卿礼面不改色,只紧抿着唇。待处理完毕,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嗓音低哑:
“乘风楼近期是否有消息?谁可用?”
“洛阳本地线都已撤干净。你要人,只能自带。”
李卿礼点了点头,目光冷静如昔:
“那就一个也不信。”
老者看了她一眼,终究未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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