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山,前堂,风雨夕
一帘兰香绕朱梁,半天轻雨敲斜窗,微微风雨穿入前堂,卷动珠帘随雨响。
祝无忧从床上醒来,脑子像是被搅匀的浆糊,一片迷糊。眼前的古色古香更是伤了他的头脑,他全然不记得落水前后发生了什么。
他上下扫视了一圈四周,并未发现异常之物,整个房间都无比陌生,在他眼中即是异常。他心想:克劳德呢?他又在哪里,不会被洋流卷跑了吧。
忽然,他眼前飘现一缕轻烟。
他鬼使神差地跟着轻烟离开床榻,脚步才迈两三下,转角珠帘便遮了视线。
珠帘隔目相望冷,克劳德端坐在木桌前,提笔落字,斜风不需归,吹散他的腰间的系带,银发跟了道,一同并着系带胡闹,在太阳雨中熠耀生辉。
卷动的风吹动珠帘,打断了他窥视的目光。
“无忧,你醒了。”克劳德立刻放下笔,奔走到他面前,翩翩的白衣都为他失了风度,他的手贴在祝无忧额间,探着体温,“还好没有生病,不然像初见那会睡个一年半载就不好了。”
道了情真意切的问候,克劳德把他拉到窗前,斟茶递水,好不殷勤。
太阳雨收住了脸色,没有飘雨,只剩烈阳在空中鸣鸣得意。
“所以是上次阿德勒斯的黑衣人攻击了我们,把我们送到这个世界又收集资源来了?”祝无忧将茶一饮而尽,心中愤慨难平,“不过,克劳德你成功上岸当上祭司了,可喜可乐,百事可乐。”
克劳德笑了笑,实在听不懂他口中的话语,但看着他雀跃的脸,心中不由得同样百事可乐。
他补充解释道:“这个小岛叫做兮岛,在一片不知名的海域上,我记得地球上的所有小岛的位置和名称,但是印象里没有这座岛……大抵,这是一个虚构的地方。”
“好厉害,我只记得洋流分布图。”
“不一样的,可不要比。”克劳德刮了刮他的鼻尖,“和众多文明一样,这座小岛也有洪水传说,我们的任务,估计是阻止洪水降临毁坏小岛……无忧你猜猜,我们要怎么阻挡洪水。”
“诺亚方舟或者大禹治水,你这么问一定不是这样了,快说吧,不要卖关子了,难不成是当祭司,靠神之力拯救小岛吗?”
“正是如此。”
“诶!那要怎么做?”
克劳德摇了摇头,也说不准,“虽然不清楚具体流程,但是有一个节点是可以确定的……无忧你呀,要继承我的位置,成为下一任祭司。”
克劳德走到祝无忧身边,用手给他顺直头发。他先一步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差让他有了更多身份设定。有了这层身份照应,他来到降落点,在祝无忧降落之时接住了他,把他带回来祭祀家里。
这个小家伙太不堪风吹雨打,落进水里又整整睡了三天三夜,任他怎么忧心,都唤不醒沉睡中的睡美人。
祝无忧心安理得地坐着,他不知这所有的一切,稍稍抬眼,克劳德好像被千百端丝线缠绕,这个外星人的心事总是具象化在外表,任何风吹草动,在他脸上一览无余。
蓦地,克劳德在他手上放上一串海绿色的水玉,交代着:“这段时间就靠这个联系了,无忧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便是。”
“好漂亮,这是什么石头,感觉和我的耳坠材质很像。”他下意识摸耳坠,两者同样冰凉,指尖的温度不曾沾到水玉上,水玉一直冷冰。
“这是兮岛上的原产石,一种水晶,叫做鹦螺石,听说可以可唤‘幽梦影’,亦可保人平安。”
“嗯?”祝无忧皱了皱眉头,“说人话嘛,叽里呱啦外星语的听不懂。”
“到时候你自然就懂了,不利于这一时。”
祝无忧瞬间蔫了下去,趴在桌子上看窗外云卷云舒,这个世界现在大抵还留在夏天,层积云如山般蹲在天上,远远望去像是没脚的雪山。
光来时灿烂,光走时晦暗,半光降时才真切回归云的本质。
他突然觉起,自己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雪山,没见过漫天白雪落,风吹雪絮冷,这一山的云,又勾起了他对雪的向往,雪意云垂野,虽冷,但也足够美才是。
他把鹦螺石戴在脖子上,海绿色的石头和他的耳坠很搭,相近的青色接融,仿佛下一刻,眼前会出现一片玻璃海。
站在兮山上眺望,两条奔涌向海的河流像血管一样,包裹着在其中的平地被勾勒成心脏的模样,此时夕光正落,大地上炊烟袅袅,山野的清新中混杂着淡淡木灰香。
“要是能看见雪就好了。”祝无忧独自喃喃,他双手比成一个框,落日被卷入手动相框之中,“不知道飞行舱修好以后,能不能开到北冰洋去呢。”
“可以的,只要你喜欢。”
祝无忧转过手动相框,对准克劳德,忽然想起他和统子的对话,手一下子放了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回复。
克劳德:“怎么了?”
“没有,如果有相机就好了,这样能看见取景框下你,一定会很好看。”
太阳藏在地平线下,屋暗无灯,依稀可见的唯有对方模糊的身影。
克劳德在尽力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语调下降后的真实意图,可终究是猜不透,于是再问一遍,“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有及时察觉的吗?”
黑夜下,祝无忧默自往后退了几步,退到窗前,退到夜的黑完全将他包裹,他横手拒绝克劳德靠近的动作,声音尽力抑制哽咽:“如果可以,我可以知道,你和统子在循环舱聊了什么吗……我是说如果,不可以也没有关系的。”
“我……”
“如果是关于我的,可以不要告诉我吗?”他的声音破了,轻声一声,哽咽压不住,“我嘴比较笨,解释的话说不明白,如果在某个契机下,你不再相信我,可以直接把我丢在一个海滩上,不需要你解释,我也会知道你的意思。”
“无忧。”
“别过来,别把我丢进海里……求你了,拜托了,我知道组织的人,但是我不是里面的人,不要把我丢到水里,不要……我怕冷。”
话音刚落,他踉跄跑出前堂,黑暗之下连续撞到了许多东西。
克劳德站在原地,反应过来时,他的背影已无处可寻。
啪——
克劳德给了自己一巴掌。
黑天,长夜,星泯于野。
祝无忧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树林荆棘,倒刺利片,在他奔跑时一条条缠了上来,像是不休不饶的蟒蛇,看见猎物一拥而上,不留活口。
他习惯在黑天里奔走,于他而言,这不过是家常便饭。
小时候被绑,不敢逃跑,躲在化工厂里与绑匪周旋,等年龄稍长,再遇绑匪时跑得也快了,一步一脚印,从破居民楼跑到郊区森林。
一步一步,最后都被追了回来,然后受着绑匪的气急败坏,掐着头摁进水里司空见惯,直接丢进水里的概率也不低。
不跑死的更快,父亲拒绝出赎金的电话是催命符,留在原地被撕票的记录更高。
逃跑了,惹怒了绑匪,或许能激起他们的暴露本性,施暴的时间是父亲赶来的时间。
“该死的……可恶,这样的狗屁人生,谁爱过谁过去好了。”他的叫骂被心颤堵回,他跑不动了,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藏了起来。
一棵被天雷劈开的焦木,树下的空隙正好能塞下两个他。他很少有极端的情绪发泄,更多的是像这样抱着自己,躲在一个小地方发呆。
忽然之间,他觉得追上自己的不只有溺水的恐惧,睁眼间,又想起来祝言。
陈年的药发狠,他不停的呼气,想留住身上的体温。
“还好山上不冷,万幸万幸……”他咬着牙关,开始盘算往后余生:睡一觉的话,估计就会到天亮,希望不会被冷死。明天试试看能不能直接脱离这里,回到飞行舱,然后求统子放我上岸。如果不行的话,试着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游到别的岛……不行了,好冷。”
他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
呼吸忽快忽慢,心脏跳动不是为了供氧,而是慢慢抽离呼吸,间歇性地咳嗽证明还有意识,指尖莫名的颤抖一下又一下,像树洞外的风声一呼又一呼。
祝言的药物研究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每隔两三天,或者更短的时间,流淌在他血管里的药就会升级迭代。
无数次被绑在椅子上,意识抽离,大脑里的声音卷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好像有无数只蝉在脑里起叩问,夏天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你很恨我吗?那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死?”祝无忧无数次这样问。
祝言推正他的半框眼睛,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文尔雅,“我怎么会恨你呢?我和阿言都深深地爱着你,但是你一点都不乖,伤害了很多人呢。”
这样的话说了很多年,从他八岁说到十八岁,即使有能力辨别他的隐形说教,可刻下的深痕就是深痕,被暴力雕刻的琴,不会发出正常的乐音。
“到了岸上就买一张车票,去北方看雪,大海太冷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分不清这是心里话还是刚刚出口的话。“真没用呢……笨蛋。”
祝无忧昏了过去,手上握着的鹦螺石散去最后一丝温度,皮肤受到突然性钝伤,他的手腕上映出一道道红痕,凸起凹落,像是他生命中难以越过的一座座高山。
兮山上,野风尽吹。
渺远的风中,忽然传来阵阵歌谣。
“一扇青丝过,双扇华发生,
三摇天五衰,四挥六世悲。”
“终于找到你了,”小盏提着灯靠近树洞,一群萤火虫在她身前引路,明明灭灭的流萤和鹦螺石一同闪耀,“看来连萤火虫都偏爱你呢,只不过晚上睡在这会着凉的哦。”
忽然吹来一阵风,灭了她的灯,小盏朝远处张望,亮一盏灯在黑夜中穿行。
“虽然要冒着一些风险,但小家伙你不得不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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