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烧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缠上紫檀木衣架,在那身十二幅的正红嫁衣上洇开浅淡的雾。
林清晏抬手抚过袖口的并蒂莲纹样,金线在指腹下硌出细碎的疼——那是昨夜赶工绣上去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是怕人看不出这场婚事有多仓促。
“听说了吗?那位沈将军在北境打蛮族时,把活人的皮剥下来挂在城楼上示众呢。”
“可不是?听说蛮族首领的头骨都被他做成酒器了,陛下把公主嫁给他,就不怕夜里被这位煞神吓死?”
殿外传来小宫女压着嗓子的议论,话音裹在穿堂风里飘进来,像冰碴子砸在金砖地上。
青禾听得浑身发抖,这些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作践公主!她攥紧了手里的凤冠,刚想冲出去理论,却被林清晏按住了手。
林清晏对着菱花镜抬了抬下巴,笑意轻淡:“把凤冠戴上吧。”
九只金凤口衔珍珠垂下来,流苏扫过脸颊时,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母妃也是这样坐在镜前,笑着说她耳垂薄,该戴对圆润些的耳坠。
那时母族还在。
母亲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外祖父手握京畿兵权,三个舅舅镇守着东南沿海的粮仓。
她还是宫里最受宠的昭阳公主,能在御花园里追着锦鲤跑,外祖父会把她架在肩头,用镶玉的匕首给她削桃木剑:“咱们清晏以后要嫁个能护着你的,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外祖父带着十万兵马来给你撑腰。”
可这一切都在三年前碎了。
先是东南沿海粮仓“失火”,紧接着就有人上奏,说镇国公府私扣军粮接济海盗。父皇震怒之下没等彻查,外祖父就被押进了天牢,三个舅舅在戍边途中“遇刺”,尸骨至今没找全。
母妃在冷宫喝了三个月的苦药,最后攥着她的手咽气时,腕子细得像截枯木:“清晏,别信,我们家从没有私扣军粮……”
母妃的话没说完,可林清晏记得清楚。那天夜里她偷跑到冷宫墙角,看见太医院的院判从里面出来,袖角沾着的不是药渣,是西域来的牵机引——那是能让人脏腑慢慢烂掉的毒。
如今镇国公府的旧宅早被抄没,改成了堆放杂物的库房。她这个公主空有封号,连份例都被内务府克扣了大半,上个月想给母妃的牌位换个新香炉,都被管事嬷嬷用“国库空虚”堵了回来。
若不是沈骁在北境打了胜仗,回京时跪在宫门外求娶,她现在大概还在偏殿里,看着宫人把发霉的被褥搬进自己的寝殿。
“公主,该去前殿了。”青禾的声音带着哭意,指尖还在发颤——她们公主这么好,怎么就落到了这般境地?
林清晏听见她的颤音,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羽毛:“剥人皮?能在边关活下来的将军,手上没点血怎么镇得住场子?”
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耳垂上的狼牙耳坠,“本宫要的是能咬人的狼,不是只会在宫里摇尾巴的狗。你说是不是?”
青禾咬着唇,眼眶泪汪汪的:“是……可是……”
可她们这么美这么好的公主,怎么就嫁得了那般凶名在外的人?还要被这些下贱的舌头嚼来嚼去,她越想越替公主委屈,眼泪差点掉下来。
林清晏笑了声,那笑声里没半分暖意。她起身时,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撞出轻响,红裙扫过地砖的瞬间,廊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那两个宫女原以为这失了势的公主只会装装样子,未必敢真计较,见她走来,不过敷衍地弯了弯膝:“请公主安。”语气里的轻慢藏都藏不住。
林清宴静立在廊下,突然笑了声,指尖漫不经心地拨了下耳坠。皓腕翻转时,腕间银钏顺势滑到肘弯,露出的肌肤白得晃眼,竟比凤冠上的珍珠还要莹润。
“将这二人拖去慎刑司,赏碗鹤顶红。”
她嫣红的唇瓣轻启,那抹红像极了暗夜中盛开的曼陀罗,美得淬着毒:“告诉宫里所有人,往后谁再敢嚼舌根议论朝臣,这就是下场。”
明明是要人性命的时刻,她偏生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妖冶——恰似雪地里开得最烈的红梅,花瓣上凝着冰,看着艳绝,却谁都知道,伸手去碰,只会被那冰棱刺得鲜血淋漓。
“鹤顶红”三个字像淬了冰,两个宫女脸上的轻慢瞬间僵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砖上的声响在空廊里格外刺耳:“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清宴转身,未再看一眼。
青禾心头一松,像是吐出了堵了许久的郁气。她赶紧用袖口擦掉眼角的湿意,躬身应道:“是。”
不能再哭了,哭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比谁都清楚,公主这是在立威——
前殿里有等着看笑话的宗亲,暗处有盯着镇国公府余党的眼线,她们若露出半分软弱,明日被人指着脊梁骨议论“剥皮”的,或许就是她们这些人了。
宫女的哭嚎声被拖远时,林清晏已走出殿门。红裙扫过门槛的刹那,她低声道:“丞相若是知道了,又该说我性情暴戾了。”
“公主是为了自保。”青禾快步跟上,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林清晏摸了摸耳垂上的狼牙,狼尖的凉意渗进皮肉:“在这宫里,不变成能咬人的狼,连自保的资格都没有。”
.
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八抬大轿由纯正汗血宝马拉着,轿身鎏金描红,一路行来,马铃铛“叮咚”作响,混着亲兵甲胄的碰撞声,震得沿街的窗棂都发颤。
林清晏坐在轿中,指尖无意识绞着嫁衣下摆——镇北将军刚回朝风头正盛,偏把婚礼办得这般招摇,哪里是娶亲,分明是借着这场婚事在京中示威,告诉那些观望者:他沈骁如今不好惹。
果然,这场交易从迎亲便已经开始了。
就在这时,轿外忽然传来百姓的喧哗,夹杂着孩童的笑闹。她隐约听见有人喊:“将军扔糖啦!”
紧接着是一阵哄抢,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吉祥话:“将军和公主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啊!”
“听说将军亲自给百姓扔糖呢,脸上的喜庆都压不住!”
“瞧这阵仗,是真把公主放在心尖上了!”
林清晏耳根微微发烫,又有些羞恼。扔糖听吉祥话?不过一场表演出来的交易,何必搞这些!难道北境的人都是这么娶媳妇儿的?
街上百姓们的吉祥话还在不停的往外秃噜,林清宴从未遇到过这般震天响的迎亲,耳根子红了一片。贝齿轻咬半晌——
莽夫!
终于,轿子一顿,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林清宴松一口气,终于安静了。
轿帘被轻轻掀开,一只大掌伸了进来——指节分明,掌心却布满粗茧,是常年握刀磨出的痕迹。那手悬在半空,带着些微的停顿,像是在等她。
林清晏愣了愣,下意识往旁边歪了歪身子,怎么不是青禾?
她迟疑着,迟迟没有递出自己的手。轿外的风卷着红绸的香气飘进来,她正攥紧裙摆犹豫,忽然身子一轻——沈骁竟直接弯腰,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林清宴不防,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他的掌心滚烫,隔着薄薄的嫁衣,那温度也烫得她腰侧发颤。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紧绷着,动作却稳,偏偏那掌心贴在她腰间的力道,带着点藏不住的急切,像是怕她摔了,又像是怕她跑了。
林清晏僵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皂角混着阳光的味道,一时忘了反应。
直到入了喜堂,他才将她放下。
林清宴赶紧站稳,离他远了些。
身旁的男人眸色微深,一双大掌负在身后,指尖,微捻。
林清宴扯了扯自己歪斜的盖头,并无看见身侧的人眸中映着一截腰。
软,细。
喜堂设在将军府正厅,红绸从梁上垂落,层层叠叠铺到门槛,连廊下的廊柱都缠了鎏金红绸,风一吹就簌簌作响,晃得人眼晕。供桌上的龙凤烛足有手臂粗,烛芯燃得正旺,火苗稳稳地跳着,把鎏金烛台映得发亮。
厅角摆着两排紫檀木桌椅,连案上的果盘都是掐丝珐琅的,蜜饯干果堆得冒了尖——这哪里是寻常婚宴的排场,倒像是把半个京城的热闹都搬了进来。
林清晏隔着红盖头,都能闻见空气中的甜香。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耳坠上的狼牙,心里却明镜似的:他倒挺重面子。
即便娶的是她这个失势公主,也肯花这么大心思办这场婚礼。给她体面,说到底也是在为自己铺路吧?毕竟刚从北境回京,正需要一场风光的婚事站稳脚跟。
她轻轻嗤了声,隔着盖头瞥向身边的人影。能从底层摸爬滚打坐到将军的位置,果然半点亏都不肯吃。
火苗摇摇晃晃,照得沈骁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林清晏隔着红盖头,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宫里熏香的甜腻,是日晒后的皂角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像刚从演武场回来。她听见赞礼官唱“拜天地”,正准备弯腰,却发现身边的人没动。
盖头下的视野有限,只能看见他红袍的下摆。那袍子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可袖口却磨出了毛边,针脚歪歪扭扭地缝补过,像是穿了许多年。
她正纳闷,忽然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耳垂上——不是赞礼官的,是沈骁的。
那目光太烫,像要把盖头烧出个洞。她下意识地攥紧袖口,耳坠在耳垂上晃了晃,狼尖贴着脖颈,带来一丝凉意。
“沈将军?”赞礼官的声音带着提醒。
沈骁这才回神,声音比平时哑了些:“……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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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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