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堂被送入洞房时，林清晏坐在床沿，听见外面传来宾客的喧哗。
说是宾客，其实没几个人——镇国公府的旧部不敢来，宫里的宗室嫌沈骁出身低，来的都是些沈骁在军中的下属，喝起酒来嗓门震天响。
她等了许久，直到红烛燃过半，才听见脚步声。
沈骁推门进来时，带着些凛冽的酒气，不难闻，混着皂角香。
她原以为他会先过来揭盖头。可他没像寻常新郎那样急着动手，只站在几步外。
烛光在他身后摇曳，将身影投在地上，竟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晾着她，给她下马威？
林清晏本就不是肯被动等着的性子，心头那点不耐烦渐渐浮上来，指尖已经触到盖头边缘，正要自己掀开来——
白日里那双伸向她的大掌，却忽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隔着层厚重的嫁衣，他掌心的温度竟烫得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下一刻，他另一只手轻轻提起盖头一角，红绸缓缓向上掠起。
烛光随着盖头的晃动，猝不及防晃入她的视线。
林清晏杏眸微微瞪圆，有些惊诧——沈骁比她想象中年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如刀削，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不像京中公子那样养得眉眼秀气，是被风沙和刀剑磨出的英气硬朗，眉宇间确实带着旁人说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戾气”。
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像看新嫁娘，倒像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可她确定她不认识他。
林清宴避开他的目光，垂眼时却忽然顿住了——他腰间除了玉佩，还挂着枚狼牙，和她耳坠上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狼尖更尖，带着点没磨掉的锐边。
林清宴眼睛微眯。
“这狼牙……”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
沈骁还维持着掀起她盖头的姿势，他又在发愣。
林清宴发现，他今天似乎愣了很多回了。
听到她的话，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用手遮住，耳尖竟泛起点红：“在、在边关捡的。老兵说挂着能辟邪。”
林清晏挑眉。
她认得这狼牙的纹路，母妃说过，这是北疆雪狼的牙，一对才有灵性。
当年母妃给了她一枚做耳坠，另一枚本该在失踪的二舅舅身上，难道他跟当年那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林清宴极力压下内心的震动，端起桌上的合卺酒，递给他一杯，尽量平复语气：“沈将军信辟邪？”
他接过酒杯的手似乎颤了一下，指腹上有层厚茧，碰倒杯沿时发出轻响：“宁可信其有。”
“那正好。”林清晏仰头饮尽杯中的酒，酒液辛辣，烧得喉咙发疼，“明日你陪我去户部。我要查三年前镇国公府‘私扣军粮’的旧账。”
她突然转了话题，一双清澈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沈骁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眸子落在她因沾了酒气而更加嫣红的唇上。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他沉默片刻，喉结滚了滚：“公主想查，臣就陪公主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林清晏盯着他，“户部尚书是丞相的人，当年母族的案子就是丞相审的。你刚回京，根基未稳，陪我去查旧账，等于直接打丞相的脸。”
“臣知道。”他放下酒杯，声音很沉，却异常清晰，“但臣说过，以后听公主调遣。”
林清晏忽然想起三天前，父皇把她叫到御书房。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打得噼啪响，父皇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愧疚：“清晏，沈骁在边关立了大功，朕欠他个人情。他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她当时只觉得荒谬。一个素未谋面的将军，怎么会求娶她这个落魄公主？直到刚才看见他腰间那枚狼牙……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林清晏指尖捻着合卺酒的空杯，杯沿的冰凉透过指腹漫上来，浸入她的心底。
“沈将军。”她忽然开口，声音里的温度比方才降了好几度，
“你我素不相识，镇国公府早已败落，我这个公主更是空有虚名。你在北境战功赫赫，要什么样的封赏没有？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求娶我？”
沈骁握着玉佩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喉结动了动，才找回声音：“臣……臣仰慕公主已久。”
“仰慕？”林清晏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半分暖意，“是仰慕我如今连份例都被克扣的窘境，还是仰慕镇国公府那桩没翻的旧案？”
她往前倾了倾身，身高差距，她只到他胸口，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扫过肩头，一下一下敲在他的胸膛，
“你若只是要个公主府的名分，或是想借这桩婚事在京城站稳脚跟，大可以明说。可若这婚事背后，藏着别的缘由——比如，和三年前镇国公府的案子有关……”
她的话没说完，指尖却下意识摸向鬓边——那里本该插着支银簪，是她早早就磨尖了藏在发间的。
当年母妃在冷宫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就明白了，这宫里没谁是真正能信的，能靠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刀。
沈骁的脸色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辩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公主多虑了。”
“是不是多虑，日后自会知晓。”林清晏收回目光，重新坐直了身子，语气冷得像结了冰，“既然是交易，就得说清楚规矩。今夜起，你睡外间的卧榻，我睡里间。”
沈骁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藏不住，竟是有些憨愣：“公主？”
“第一，分房而睡，非必要不干涉彼此私事。”
她没看他，自顾自数着规矩，声音清晰得像在断案，
“第二，你助我查清母族旧案，我便以公主身份帮你在京城铺路，无论是兵权还是人脉，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第三，待案子了结，你我即刻合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底没半分新嫁娘的羞怯，只有**裸的交易，“说白了，你借我的身份，我借你的势力。至于夫妻情分，仰慕我的话，不必演，我嫌累，想必沈将军也没心思应付。”
最后，林清宴总结：“我们各取所需，各拿好处。”
沈骁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低低地问：“好处？”
他的声音有点哑，尾音却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公主如今……还能给臣什么好处？”
林清晏抬眼，这才真正打量起他。
方才只觉得他带着边关的悍气，此刻才发现他眉骨很高，眼尾微微上挑，方才被她撞见慌乱时还显得有些憨愣，此刻静下来，那双眼尾竟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占有欲，像蛰伏的狼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合着她刚才说了那一大堆，他只听见了“好处”二字是吧？
也是，能在三年里从百夫长一路爬到大将军的位置，能在北境用铁腕震慑蛮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会脸红的愣头青？方才那副模样，或许只是他想让她看见的。
林清晏忽然笑了。那笑意从眼底漫出来，冲淡了她身上的冷意，凤冠上的珍珠映着烛光，折射出万千芳华。
她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她比他矮了一个头，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她能闻到他身上皂角混着淡淡血腥的味道，还能看见他脖颈间滚动的喉结——他在紧张。
“你想要什么好处？”她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点刻意的蛊惑，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胸膛，那里的肌肉硬得像块铁，却能感受到底下沉稳的心跳。
她微微踮起脚，嫣红的唇离他的下巴只有寸许，唇瓣甚至已经碰到了他新冒出的胡茬，带来一点粗糙的痒意，“要这样吗？”
沈骁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胸膛在她掌心下剧烈起伏。他眼底的**几乎要溢出来，像被点燃的野火，烧得又凶又急。
林清晏甚至已经做好了他会失控的准备——她早就不是那个会为清白要死要活的公主了，若他真想要这副身子，她不介意当作交易的筹码，反正对她而言，能用身体换母族昭雪，不算亏本。
可下一秒，沈骁却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他别开脸，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声音都带着颤：“臣、臣明天会准时陪公主去户部。”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大步往外走，到了门口时大概是太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咚”的一声，听着就疼。
又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房门被他死死关上，连带着窗棂都震了震。
林清晏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衣料的触感，一时有些发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