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冬至,洛京城在此之前连下了两日大雪,长街上的雪清了又清,仍是堆积。
虽是天寒地冻的光景,这座天子脚下的皇城到了晚间仍旧热闹不减,各家商户门前的灯笼随街巷蜿蜒,与皑皑白雪一同照彻长夜。
东方鱼从越骑营下值时恰逢雪停,作为营内的最高长官,她每日都最晚离开,今日也不例外。
路面有着显而易见的湿滑,她便牵着马沿街慢行。七尺有余的青年武将着了身玄色裘衣,腰间悬一把横刀,面容冷肃至极,与凛冽北风相比也不遑多让。
马鞍上斜挂着灯,映照出她凌厉锋利的五官。
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即便浸染了万家灯火的暖,依然如寒刃般淬满狠戾,与之一致的煞气同样自周身倾泻,寻常路人见了她都下意识地选择绕道。
现下是昭平九年,亦是乱世彻底结束的第九年。在大虞王朝,女子为官为将虽仍困难重重,但也并非全然的稀罕事。
当年追随昭明帝揭竿而起的不止有东山好汉,还有一支不容小觑的娘子军。昭明帝登基后,这支娘子军大部分留在了边关,其余的便都收编于东方鱼麾下的越骑营中。
缓缓行了约莫两刻功夫,东方鱼来到城北的富贵楼前。
富贵楼今日的生意格外红火,整栋楼都飘荡着羊肉汤醇厚鲜香的味道。不过东方鱼不是来喝羊汤的,她提前订了锅带筋的炖牛肉,这会儿还差最后一道火候。
先朝对杀牛的禁令很严,未经允许禁止宰牛,违者死罪,直至乱世才渐渐失了管控。
而到了今朝,昭明帝下令将牛分为耕牛与少量的肉牛,各座城池每日配以固定的肉牛屠宰数量,至此牛肉便不再只能于祭礼与黑作坊中出现。
东方鱼是富贵楼的常客,每年都要提前订一份在冬至当晚做好的炖牛肉。酒楼东家与她相熟,提前给她留了个靠窗的位置等待牛肉出锅。
接待她的店小二冯九是个爽利干脆的年轻姑娘,引路、奉茶一气呵成,不多说一句废话。而后她冲冯九点了下头,冯九便麻溜地退下。
只是东方鱼一个人坐着,耳畔却未能得以清净。
酒楼的位置不在核心闹市,菜品多为家常,宾客大多出身市井,更有鱼龙混杂的江湖人士。达官贵人往往不屑于与平民为伍,是以他们说起话来都没什么顾忌。
虞朝民风开放,今日来这都是携家带口的,有女有男,其中男子几杯酒下肚就开始高谈阔论。
“今日的冬至祭礼,明月公主还是没有到场吗?”东方鱼前面、角落里那个做主座的中年男子煞有介事道。
“嘘,嘘嘘,那位早就已经不是公主了,是明月郡主。”他身边的青年男子挤眉弄眼道,虽然将食指装模作样地抵住了嘴,声音却一点不小。
“大伯,二伯,郡主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倒是同桌十来岁的女孩放下筷子,蹙着眉头制止道。她稚嫩的脸孔上满是认真,连方才夹到嘴边的肘子也不吃了。
她大伯愣了愣,随后和她二伯勾起肩膀笑作一团:“我记得,你特别喜欢那个明月郡主?”
“怎么会喜欢她呢?你喜欢她什么?”她二伯笑得更加不怀好意。
“我敬佩她。”女孩握紧拳头,明亮的眼瞳中满是郑重,声音同样掷地有声。
然而勾肩搭背的两个男人却不约而同地发出爆笑,继续旁若无人道——
“你嫂子姑太家的堂妹婿就在禁卫里当值,说是确实没去,至今还在闭门思过呢。”
“说来也是唏嘘,咱们陛下一世英名,唯一的污点怕不就是这个女儿了吧?”
“你见过前头驸马刚死一个月就急不可耐找面首的公主吗?太荒唐了,结果自个儿没理还殴打朝廷命官,活该被贬。”
……
此后小女孩没再说话,只默默地重新啃起肘子,一个完了不够又吃一个。
东方鱼不着痕迹地看着她,握在腰间佩刀的手松开,严肃了整日的面容终于流露出熹微笑意。
听完他们口中的“皇家秘辛”,冯九也带着装好牛肉的食盒前来交货。
临走时东方鱼又看了眼吃得满嘴流油的小女孩,以及和她同桌的长舌夫,心中无声盘算:这回就不拔舌了,但且哑他们几日。
***
再度走入夜幕中,东方鱼这次加快了些脚步,她内力深厚,即使走在结成薄冰的地面上依然如履平地。
只用了不到半刻功夫,她便来到一座静谧院落。门口两侧的地灯燃着幽幽暗火,屋檐下的牌匾则刻印着行云流水的“锦书院”三字。
锦书院位于城内寸土寸金的平安坊,远离热闹的街市,端看着小巧精致,也称得上别具一格。
东方鱼扣动门环,很快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妪便走了出来。
“尤妈妈,有劳了。”东方鱼率先开口,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与身后寂静的雪夜相得益彰。
“大人,还是用这个做浇头,下一碗长寿面?”尤淑的声音则同她的人一般和蔼,说起话来慢悠悠的,皱纹中也仿佛饱含笑意。
这样的对话,在这些年的这两人间已经进行了无数次。
东方鱼一时有些恍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然同过去一样轻轻“嗯”了声,毫无进去拜访的意思。
尤淑对这位雇主的了解实在有限,有时候对着她从头到脚的一身黑与古怪行事,心里还会犯怵。
但东方鱼出手实在太大方了,不仅结工钱无比准时,遇到年节时也会爽快加钱,是以尤淑对她便多几分真切的关怀:“一会儿说不定还会再下雪,娘子今天挺安静的,您要不进来一起吃吧?”
“不了。”尤淑问得小心翼翼,东方鱼拒绝得干净利落。
她其实不是很擅长应对来自并不熟悉的人的善意,也无法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入内,只在心中决定过段时日的赏银可以再多给尤淑一点。
而尤淑不知怎的今夜壮了些胆子,又多问了她一句:“大人您带伞了吗?妾身给您取一把?”
赏银可以再加一点。
东方鱼的目光越过尤淑头顶,飘向院内与所有都格格不入的茅草屋,最后又回到她慈祥的面孔上,唇角噙起小弧度的微笑:“不用,我走了。好好照顾她,多谢。”
***
离开时天上果然又降下小雪,洁白晶莹的六瓣花落在东方鱼的发冠与孤零零的簪子上,转瞬便冻结成冰。
这一程便格外短了,她要回的地方正坐落在平安坊最中心的位置,距锦书院也不远。
占地颇广的七重楼阙即使在夜幕中依然庄严,门匾上的“明月楼”三字狂放不羁,自成风骨,檐下悬挂的几盏灯笼分明亮晃晃的,随风雪飘摇间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寥落得很。
有的地方,一看就知道生意不好。
莫说是比之宾朋满座的富贵楼,便是同锦书院比起来,也没什么人气。
但总有人苦中作乐,东方鱼大老远便听见了熟悉的哼乐声,沈犀和一边哼着轻快的曲,一边在院墙上贴上引路的标识。
标识指的方向,正是明月楼最受瞩目的登闻鼓。
这登闻鼓白日还在外面风吹雪打,现下已在被挪到了屋檐下,沈犀和举着伞自言自语:“万一过会儿有人要来敲鼓呢。”
“我回来了。”东方鱼站在她身后看了她良久,终于在她贴完时开了口。
沈犀和自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和伞都震了震,随即看着她头顶的雪数落道:“回来了?怎么也不打把伞?呵,也是,今早我让你带伞怎么都不肯。”
伞下是一张格外秀气的面孔,而她的动作比话语先出,一把将比她高上半个头的东方鱼拉至自己的伞下。
回去的一路上沈犀和都在东方鱼耳边喋喋不休:“你和刘明月,真是一个都不让我省心。”
见东方鱼沉默着不回应,沈犀和又轻叹了口气,依然语重心长:“不要仗着自己身子骨硬挺就不当回事,等你们老了,小心走路都追不上我。”
“好了,下次我会带伞的。”东方鱼垂眸看她,声音放低了些。
安置完马匹,没几步就到了前院的屋檐下。沈犀和收伞推门,嘴上仍是没放过她:“什么下次,明天就要记得带。”
“遵命,神医。”东方鱼顺手接过伞挂在门边,一本正经道。
这回无语凝噎的变成了沈犀和,她偏过头嘟囔道:“……我知道我是神医,但是你别叫了。”
明月楼的前厅温暖如春,内里挂满红绸,布置得颇具喜气。沈犀和拉着东方鱼坐下,而后又飞快跑向后厨,给她端了碗冒着热气的汤圆。
“这个汤圆……”东方鱼端起碗,嗅到一丝不妙的味道。她抬头看向沈犀和,冷沉的眸光中满是避之不及。
“我往芝麻馅里掺了些药材进去,我试过,不难吃的。”沈犀和笑道,柔和的眉眼弯弯。
东方鱼注视着碗中白白胖胖的汤圆良久,到底还是执起汤匙,一勺接一勺地将整碗都吃了个干净。
“好吃吧?”沈犀和全程笑盈盈地看着她吃完,犹带期待地问。
“确实不难吃。”东方鱼将空碗推到一边。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沈犀和也不恼,她双手托着下巴继续同她嬉闹道:“阿鱼,今日可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愿望?不等刘明月,你先偷偷告诉我?”
可惜不巧,沈犀和话音刚落,前厅的门便从外面打开。
“我回来了。”来者正是沈犀和话里的正主,她的声音沉稳有力,漫天风雪在她身后裹挟,原是屋外小雪不知从何时变成了大雪。
刘明月生就一副出尘的明丽面容,五官极为端正,眼眸明亮有锐气,整个人锋芒毕露,犹如出鞘宝剑。
她的发丝上沾着化成水的雪,手里还拎着两个包裹,关上门后漫不经心地看向沈犀和,薄唇噙着玩世不恭,仿佛天生不正经:“什么秘密要瞒着我?”
“没……”被逮了个正着的沈犀和暗道自己倒霉,站起身来欲要逃去后厨:“我给你俩都准备了汤圆,阿鱼已经喝完了,现在该你了!”
“看把你……”刘明月被她落荒而逃的样子逗笑了,只是“吓得”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屋外忽而震天响的声音打断。
“咚——咚——咚——”
“咚——咚——咚——”
击鼓之声绵延不绝,东方鱼一脸怀疑地看向刘明月,眼中写满了“你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刘明月显然也相当震惊,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刘明月:江湖中依然有我年少轻狂的传言。
刘明月:但现在的我,是成熟冷静的我[墨镜]
中秋节快乐!和小刘小鱼一起欢迎大家光临~
之前太丝滑了居然忘记开文jj会卡!前三章日更,然后依然是有榜随榜,无榜隔日,v后努力日更~
27岁的小刘和26岁的小鱼分别是第一主角和第二主角,男一沾了小刘的光是第三主角,非买股,出场后应该挺明显的。
这是个小刘和她的小伙伴们的故事,第一次挑战最感兴趣的带点悬疑题材(哈哈我写什么不是第一次),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小刘自己身上也有许多秘密,所以后续会出现一些倒叙一一解答~
记得点点收藏呀[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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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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