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冷汗已顺着额间滴落下来。
目光落回脚下,那繁多凌乱的白骨,不禁让凌尘子发毛。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目光在累累白骨间搜寻。终于,他在佛像底座下,发现了一片深褐色的痕迹。
凌尘子把油灯提近了些,他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那不知是什么的痕迹。
他伸出手指,轻抹了下那痕迹,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浑浊的铁锈味冲入鼻腔,是血!
那是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一笔一画、扭曲的涂抹在底座上,那是一篇触目惊心的忏悔录!
字迹扭曲,布满挣扎的抓痕,他大惊,颤抖的伸出手掌,鬼使神差地覆在那血迹上。
霎时间,一段冰冷而暴利的记忆涌入脑海:
火把摇曳,映照出一张张被贪欲扭曲的面孔。一群人手持锄镐,冲进石窟,目光瞬间被那座通体金灿的佛像紧紧攫住,眼中迸发出怒目可憎的狂喜。
“……吾等闻青峰有宝,结伴来此。初见此山灵泉汩汩,草木丰茂,皆言天赐福地……然利欲熏心,伐神木,掘灵脉,贪念日盛……终寻得此洞,见佛像庄严,周身玉金,竟忘敬畏,行掠夺之事……”
一阵稚嫩的童声骤然响彻石窟,“住手!尔等安敢对佛之大不敬!”
说罢,奋不顾身上前去阻拦。却被一双眼布血丝的男人举起锄头砍入纤细的脖颈而亡。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将那庄严的金身染的猩红。
字迹在此处格外浓重,接近癫狂:
“有一小童……忽处暗处,以身护佛!
吾等已失理智……以锄镐加之……童毙命于佛前,血溅金身……”
字迹陡然变大,杂乱横飞,如厉鬼抓挠,已不成形,夹杂着斑驳的血手印:
“此童该杀!该杀!
龆年妖物安敢阻吾等?!
佛既不仁……
吾等食其肉!啖其骨!”
霎时间,地动山摇,佛首低垂,石目如泣血。
一团浓黑的煞气猛地从佛像身后汹涌窜出,瞬间缠住那挥锄亵佛的狂徒。黑影如毒蛇般钻入其七窍,那人身体剧烈抽搐,竟举起双手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脸皮。指甲深陷入肉,硬生生的将面皮撕扯下来,露出血淋淋的筋肉白骨。
与此同时,所有的掠夺者皆如千刀万剐,衣衫尽碎,皮肉自上而下片片剥落。不过数息之间,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暴徒,尽数化做满地翻滚的血人,在凄厉哀嚎中渐渐化作森森白骨。
最后三行字斜劈而下,如淋漓泣血:
“出不去了……永世不出!
恨!恨!恨!
佛亦食人……佛亦食人!”
凌尘子瘫坐在地,冷汗浸湿里衣,那字里行间蚀骨的怨毒几乎要破石而出。
他目光涣散,不由自主的落回脚下,随即浑身一震,他猛然发现了——那满地白骨并非杂乱无章……所有骸骨的头颅,都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近乎折断的扭曲角度,朝着那尊巨佛参拜!
“佛亦食人”四个字如同诅咒,字字泣血,深深烙在凌尘子灵魂上。
就在此时,凌尘子猛地抬头,只见那尊佛低垂的眼睑下,竟缓缓地渗出两道浓黑如血的痕迹,顺着石面蜿蜒而下,在唇边凝成诡谲的弧度。
石窟开震颤,顶上的碎石簌簌淌落。无数凄厉的惨叫从四面八方炸开,痛苦与不甘化作怨念,集聚在此。几乎要撕碎他的耳膜。那些保持跪拜姿势的白骨,竟在同一时刻齐齐颤动,颌骨开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哒”声,仿佛应和这地狱般的哀嚎。
凌尘子强忍脑中剧痛,转身向洞口狂奔。
他狼狈的冲进村子里,一把抓住正在井边打水的村民。
“听着!我知道真相了!那黑影……还有那些被杀死的人!都是因为你们祖上犯下的罪孽!”
村民惊恐地甩开他的水:“你疯了吗?什么祖上?什么罪孽?”
凌尘子又拦住另一个老人:“那山洞里的佛像,那些血书!你们祖上被贪欲迷了心智,杀了守护石窟的孩子,亵了佛!佛动怒,才被诅咒永世困在这里!遭受日复一日的折磨!”
“胡说八道!”老头气得浑身发抖,“我们祖辈在此安居乐业,是你们这些外人带来了灾祸!“
凌尘子试图向每一个人解释,换来的只有恐惧的目光,紧闭的门窗。
在他们眼里,凌尘子是一被山中妖怪夺了心智的疯子。
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凌尘子淹没,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一扇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陈秋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低声道:“道长,进来。”
凌尘子闪进屋内,他靠在门背大口喘息。
“你刚说的是真的吗?”陈秋声音发抖,面色凝重。
凌尘子点了点头,将洞中所见悉数告知于她。听到孩童被杀,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死死捂住了嘴。
她不敢相信,他们的祖上竟是如此恶毒之辈。
“所以……我的孩子,也是替百年前的罪孽偿了命?”她哑声问道。
“不止你的孩子。”凌尘子闭上眼,“还有那些所有死去的人。若不想办法阻止,这诅咒将会永世不休不止。”
当夜,在陈秋的掩护下,凌尘子绕着村子走了一圈。他捻起一撮土,感受到地下汹涌的怨气与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地脉灵气。
“我有个办法,但不能根除诅咒,我只能……把这里封起来。”
他将这个阵法解释给陈秋听,此阵一成,外人再难寻到此地,山中的煞气对村庄的侵袭也会削弱很多。不过你们还是无法摆脱这诅咒,只是能活得稍微安宁些。
凌尘子轻叹一口气,这山间的煞气实在是太凶恶了,光凭如同蝼蚁般的他,根本无法做到彻底驱散。
他发现了村外那口枯井,是布阵的绝佳位置,他将阵眼设于此。
布阵持续了整整三日。
期间,陈秋一直守在枯井旁,看着他割破自己手掌,鲜血滴入枯井。凌尘子面色一天比一天苍白,身形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第四日清晨,凌尘子画下最后一道符文。一道难以察觉的金光,从枯井中迸出,如水波般荡开,迅速掠过整个村庄,最终融入了空中。
凌尘子踉跄一步,扶住井沿才勉强站稳,嘴角渗出一丝血。
“阵……成了。”
他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见。这阵可护佑此地,外人难寻,邪祟难侵。
陈秋将凌尘子扶进屋子,悉心照料数日。待凌尘子心神稍宁,他便提前告知陈秋要离开此地。
陈秋面露忧色,看着凌尘子苍白如纸的脸,“道长,这阵既已成,为何要着急离开?不如多留两日,待身体恢复些,离开也不迟啊。”
凌尘子浅笑,掩口轻咳:“这阵也只能护的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我要再进石窟内,寻找是否有彻底根除这诅咒的办法。”
他目光落在桌上那块墨迹犹新的灵牌——吾儿梁莺之位,凝滞良久。
凌尘子缓缓抬眸,望向陈秋菜色的脸上,“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有了这阵法庇护,只愿你……你们能够安宁些。我知道这不足以安抚你的丧子之痛。”
他取过案头半截残香,在梁莺灵牌前小心插稳,合掌深揖,香头明灭,青烟在牌位上久久缠绕不去。
凌尘子从衣袖中取出三枚折成三角的符纸,“明日此时,将此符焚化。”
陈秋接过符纸,指尖微颤。
“陈姑娘,保重。”他转身踏出木门,没入了沉沉的暮色之中。
陈秋追到门边,只看见风卷着沙尘在空荡的村里打着旋儿。她扶着门框的手慢慢滑落,最终缓缓跪坐在门槛上。
次日黄昏,东山深处突然迸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直冲云霄。陈秋颤抖着拿出那三枚符纸,投入火盆。
符纸燃烧的刹那,笼罩村庄的无形屏障微微一亮,随即隐去。自此,青峰镇彻底与世隔绝,再无人能寻见。
而凌尘子,也再未走出那片深山。
过了些时日,村里人察觉那吃人的黑影竟消失不见了,连终日不息的风沙都温和了许多。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日疯疯癫癫、满口“诅咒”“罪孽”的无名道士。
这日清晨,一阵喧哗惊醒了熟睡中的陈秋。她推开门,乌泱泱的村民聚在门外,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
“那胡言乱语的道士呢?”为首的老头扬声问道,语气里竟有几分得意,“定是他走了,这邪祟也跟着散了!我就说,哪有什么祖上的诅咒,分明是那妖道带来的晦气!”
陈秋扶着门框,目光扫过一张张如释重负的丑恶嘴脸,只觉得满心悲凉。她张了张嘴,却已无力解释,最终只是轻轻摇摇头,“他走了。”
众人闻言更是振奋:“果然!他一走,村里就太平了!”
老头捋着发白的胡须,长叹一声:“若是将他早些赶走……”
后面的话,陈秋已经听不清了。
她沉默地关上门,将那喧嚣与愚昧隔绝在外。
无人知晓那孤身一人没入深山的背影,无人记得那疯癫的忠告。
这世间,终究只剩她一人,独自守着这场以牺牲换来的暂时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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