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招了,他承认他在萍水乡乡民吃的饭里放了水波慢,见他们晕过去,便倒上火油,一把火将他们全都烧了。
那群乡民许久未吃上一顿热乎饭,此前姜熠吩咐人给他们做的一顿饭,让他们误以为以后便可以大口吃饭,不再顾及温饱。
没想到,大口吞下去的竟是催命符。
刘盈仿若能看到他们吃饭时,面上流露出来的幸福笑容,那是对日子终于有了盼头的笑,如雨后春笋,意气风发。
大火吞没一切,裹挟他们的希望逃之夭夭。
“为何要杀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姜熠沉声喝道。
孙明坐在地上,闷声道:“我娘是萍水乡的人,他们认识她,也认识我,唯一不识得的是我爹。”
孙明顿了一下:“孙志平曾扮作寻常百姓偷偷跑去见我娘,被他们瞧见过,他们问我娘他是谁,她只道他是她丈夫,入一门大户做长工,长年累月在外,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他们不知他到底是谁,但却记得他那张脸。”
孙明抬起头,姜熠和赵横终于明白,为何总觉得孙明眼熟,原是他眉眼跟住持相像。
昨日清明,他去找孙志平,祭奠亡故的娘亲,无意中碰到萍水乡乡民,一时情急,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你怕他们发现他,便痛下杀手?”刘盈问。
“是。”
“只为了掩盖他住持的身份,怕他跟你娘的事一经传出,传到圣人耳中,会被治罪?”
“是。”
“乡民们平日待你们母子俩如何呢?”
孙明这次没有立即回话,身子一僵,头垂下,声音有些闷:“他们念及我们时常孤儿寡母,无人照拂,便都帮衬着,有什么东西分给大家伙的,也都先紧着我们分……”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是气力不足。
刘盈一嗤:“他们那样待你们,你却半分余地不给他们。你那个当爹的不管不顾,任你们母子劳苦,你不说讨伐他,净那刀子冲着帮你之人。呵,活脱脱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娘泉下有知,怕是要气活,起来好给你一嘴巴!”
“不许说我娘,她什么错的都没,错的是……”
“错的是我!”
孙明的话被刚被领到这里来的孙志平接住。
明净跟在孙志平身后,连连摇头叹息。
孙明闻声抬头,看见孙志平的一刹那,眼眶红了。
他扯着嗓子喊道:“对,错的就是你!我就不该管你!”
孙志平哽咽道:“孩子,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是我害了你们。”
他猛地转头,冲姜熠道:“是我怕出事,教唆他杀了那些乡民,殿下,真的是我,你们要杀要剐,该冲我来!”
姜熠冷冷扫他一眼:“晚了,他已然认罪,不过你放心,你窝藏朝廷重犯,也逃不掉重罚。”
孙志平双臂垂下,嘴唇翕动,吐出几息,道不尽无奈和悔过。
孙明兀地意识到什么不对,他愣愣地问孙志平:“你方才没认罪?”
孙志平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还以为他在埋怨他不护着他,呜咽道:“我求他们放了你,但没用,孩子,我们犯的错要自己来偿还。”
孙明站起身:“他们不是已经从你屋中搜到证物?”
孙志平顿住,疑惑地看着他:“什么证物?”
“不是她说……”孙明猛地停住,惊诧地瞧向刘盈。
刘盈淡然道:“骗你的。”
顷刻间,恼怒顺着脊背往上攀,直顶脑颅,孙明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居然诈我。我跟你拼了!”
他扑向刘盈,双手作势要掐住她的脖子。
刘盈见状,立即闪身躲开,孙明一个扑空,朝刘盈又撞来。
刘盈正欲再躲,手臂却碰到一个宽厚的手掌。
姜熠不知何时夺步近前,一把将她拉至身后,脚一抬,直将孙明踹飞出去。
孙明后倒打了个滚,撞倒架火盆的架子,架倒盆落,盆中烧红的黑炭砸下。
孙明惊叫一声,忙拿手臂去挡,然而已经迟了。
孙志平惊惶大叫:“孩子!”
“啊!”火炭砸到孙明身上,如巨石自山顶陨落,荡起一片尘烟。
恍惚间,孙明好似看到掉落在身上的炭火扬起火鞭在抽打他。
他痛苦哀嚎,却还是盖不住火炭烧灼的滋滋声。
孙志平疾步奔来,不顾炭火的灼热,帮他一起捡去身上的火炭。
姜熠冷声道一句:“火灼的滋味该是叫你好生尝尝。”
赵横走过来:“既然罪证确凿,此案算是了了,将他们压下去,择日处置。”
姜熠却摆手制止。
赵横一愣:“还有何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姜熠睨着孙明,看他因火灼而痛苦得龇牙咧嘴。
讲义踢了踢他:“老实交代,火油哪里来的?”
火油不可私自买卖,历来都归专人看管,孙明又是从何处弄来火油泼到屋中,使得火势不可控?
赵横恍然:“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事!说,你从何处弄来的火油?”
孙明刚还疼得龇牙,一听他们问,立马咬紧牙关就是不语。
姜熠又踹踹孙志平:“住持,你可知?”
孙志平摇摇头:“昨日他满身狼狈来找我时,所有事都做完了,我连阻止都未及,哪里知晓这些。”
赵横皱眉:“孙明,快点交代!”
孙明鼻子里哼出一声,方道:“你们只消答应我,免除我的死罪,放了我们,我便说。”
“痴人说梦!”赵横怒道,“你所犯之罪,万死不辞!休想用这事做要挟。”
孙明哼一声,又绷住嘴不说话。
僵着间,刘盈手臂碰了碰姜熠,姜熠扭头,见她给自己挤眉弄眼,示意他看向另一旁。
他转过头去,看向她眼神示意的方向,那处,明净沉静地立着,自打来了此处,他便一直未语。
刘盈方才眼神示意姜熠,她看到孙明方才快速地瞥了一眼明净。
于是,姜熠冲明净笑着道:“明净师傅,你可知悉住持与孙明的关系?可知道孙明放火?”
明净唤一声佛号,才答话:“我只知晓住持待孙檀越不一般,旁的再不知晓。”
姜熠点头:“那敢情好,孙志平无论是窝藏重犯,还是犯戒,都不能再胜任住持一位,古泉寺又是圣人最看重的佛寺,不能群龙无首,以后,便由你来当这个住持罢。当得好的话,哪天圣人一高兴,说不定还有加官进爵的机会呢。”
他说着说着,目光却转向孙明,分明看到孙明闭着的眼睛唰的一下又睁开,眸底的诧异一闪而过。
明净不出意外拒绝道:“小僧无心争权夺利,只想守好佛寺,安心供奉佛祖。”
他抬头看向孙明:“小僧与孙檀越曾一见如故,今日见得他犯错,心中亦然痛楚万分,恨不能早日规劝他,小僧愧怍,早已想好,即日起,每日都在佛祖跟前忏悔过错,直到乡民们怨仇消散为止。”
姜熠鼓掌赞道:“好,很好,我大棠有你这样一心修佛的纯真纯善之人,真是大棠之幸呐!既如此这里也没有明净师傅何事,你且回去专心礼佛。来人,送明净师傅回寺。”
明净眉头轻轻耸动一瞬,而后很快放下,谢过姜熠,转身离去。
他走后,姜熠对赵横低声道:“找人看着他。”
赵横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而后下去照办。
姜熠看向孙明:“孙檀越,我容你再多想两日,好好忖度忖度,一番孤勇酿成大祸,可别再到头来,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孙明眼神晦朔不定。
姜熠命人将孙明和孙志平看押一处:“再让你们父子多呆一会罢,不日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撂下这话,姜熠带刘盈走出刑部大牢。
刘盈一瘸一拐,由姜熠扶着,他不敢走太快,怕她疼得厉害。
他道:“我看你还是将养几日吧,别再到处乱跑,省得伤势更重。”
刘盈忽地抬头朝他浅笑吟吟。
姜熠一怔愣,忘了迈步,不由停在原地,看着她。
他们已出了大牢大门,门前,姜熠早就给她备好马车,方便她休息。
刘盈见他停下脚步,忙拽拽他的衣袂,继续下台阶,他回过神来,赶忙搀扶住她。
她状似无意看向别处,却轻声对他道:“殿下且随我一同入马车,我有话跟你说。”
姜熠扶她到马车旁,正欲随她一同,不巧,蓝画奔至近前,似有要事相禀。
刘盈漫不经心瞧了一眼,留下一句:“我在车中等着你。”
而后,她撩开帘子弯身进到马车中。
姜熠肃着一张脸问蓝画:“何事?”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蓝画气都没喘匀,只管道不好。
姜熠眼睛微觑,听他讲道:“梅龙那边已有几日没有消息,恐或暴露,业已被抓住,这才传不出半点消息。”
姜熠看向马车,车中刘盈很安静,不漏半点声响,也不知她听到没有。
此前,他派梅龙去探刘冀的底,没想到短短几日,她便没了音信,刘冀此人果然不好对付。
“还有……”蓝画不及姜熠斟酌对策,忙又道,“莫点出事了!”
姜熠眸光一凛,接过蓝画从袖中掏出的书信,上头染了斑斑血渍。
他心一沉,捏住信的手指不觉使力,指头上的红转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森森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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