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我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沈珏笑着回应,手中添食的动作不停,鸽子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吃着。
常均德叹了口气,随手拍了拍沈珏刚刚蹲下蹭的灰。
“小姐怎么样啦,现在身体好些了吗?能吃好吗?你们从辽国回来的信我看啦。”
常叔慢吞吞地讲,沈珏一一应着,直到半桶鸽食喂完,沈珏才停下脚步,对着常均德道:“常叔,怎么样了?”
轻松的日常氛围瞬间沉寂下去,随着夕阳到来的,还有两人略显严肃的目光。
“差不多,就差大公子了。”
沈珏喉结动了动,沉声道:“我亲自找大哥说。”
晚膳后是老夫人的休息时间,一般都是二房的几个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在屋里念古诗,哄老夫人开心。
沈珏便是在这般欢声笑语中进门,只是他的到来,似乎并不受大家欢迎。
只一瞬间,孩子们便噤了声,直勾勾地盯着他。
主位上的老夫人率先开口:“让他们先下去,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曾祖母陪他们一起上学堂。”
翠竹和一群奶妈领着小少爷小小姐们退下。
沈珏就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前世,他从未得过祖母青睐,连父亲对他的评价都是沉默。
自己总是想为沈家做些什么,但很可惜,什么都做不到。
直到有人问他,为何求了这么多,都不为自己考虑的时候。
他才恍惚清明,俯查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
重生后,靠着短时记忆,在祖母那获得青眼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有些飘了。
他是救了整个沈家的人,是大家都要高看一眼的人。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在静安向自己坦白,在江南那封信送到自己手中时……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无数个相似的,年少的耳光。
清脆,响亮。
沈珏才终于承认。
“奶奶。”
高位上的妇人穿着做工精细的苏绣,华丽的珠翠将她整个人向上托,好似深宫的贵人。
她缓缓开口:“回来了,便不要离开了,往后要乱了。”
沈珏并没直接应下,反问道:“祖母这是要争了?”
似乎被小辈戳破了心事,沈老夫人猛地将茶盏甩到地上,茶水溅了一地,青瓷在地上炸开,散落成美丽的花瓣。
“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不要以为你是活了一次的人,便管不住你了。”
沈珏笑了笑,低头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龙泉窑的瓷器,放在普通人家,够好几年的口粮了,就这么散在地上,着实可惜。
“是孙儿的错,孙儿只是想帮忙。”
“届时你父亲和斯年会亲自去京城,你又不会打仗,莫操这些闲心。”
说着,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画像:“这些都是江南大族的小姐。”
“老身知道,你心中只有那位公主,可婚姻大事哪能都是儿女情长,你救了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沈珏看着桌案上那些漂亮的女孩,她们像一个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被家人送往各地,供人挑选。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沈老夫人补充道:“实在不行,待沈家拿了这天下,将公主娶回来便是,左右不会亏待了她。”
说罢,老夫人好似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斯年早些日子也是不愿,如今也答应了,多一个平妻的事情。”
沈老夫人说得轻飘飘,左右是多双筷子,坏了再买新的。
沈珏没有说话,他看着坐在高位的沈老夫人,平静道:“这件事孙儿暂时不考虑,眼下旧朝还未推翻,孙儿也想回去,尽自己一份力。”
“那边对于孙儿很是信任,若是突然换人,孙儿怕生变故。”
老夫人沉思片刻,似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沈珏还想继续补充,点明利害关系。
沈老夫人摆手:“罢了,你继续做这内应吧,届时斯年打头阵,你们兄弟二人,我总是放心些。”
老夫人疲惫至极,似是不想多说。
翠竹搀扶着他回房休息,沈珏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画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房偏院,沈斯年早已得知了自己弟弟回来的消息,他早早在花厅等候,正好看到沈珏怒气冲冲地向这边赶来。
“小珏。”
沈斯年没来得及说话,沈珏挥动上臂,拳头顺着面门而下,精准砸了上去。
这一拳沈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得沈斯年头晕,他刚想发作,转头便瞧见沈珏通红的双眼。
沈珏抓住哥哥的衣领,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混蛋!”
“阿嚏!”
今日静安为了行动方便,特别穿着轻便,没承想山风呼啸,吹得她心口微凉。
一个喷嚏后,她自言自语道:“谁在想我。”
阿洲在一旁打趣她:“一定是少爷想小姐了。”
静安觉得好笑,甩手道:“就知道嘴贫,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阿洲笑嘻嘻地拍了拍马车,示意静安放心。
庄子侧门,春风站在假山后,稍微整理了下衣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老陈。”春风热络地和守卫打招呼。
那打盹的守卫见人来了,急忙起身,冲着春风堆起一个讨好的笑来。
“姑姑怎么来了?”
春风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大事:“庄子缺了些东西,我联系商行提前来送货,你等下开个门。”
庄子有固定的采购日,会有山下村落的商行前来送生活必需品,如今还未到日子,春风来交代下也情有可原。
春风将门口打点好后,与站在院中的小夕汇合。
“呐。”小夕递了个筐子上前,“都弄好了。”
肉盒的香气从竹篮里溢出,看着金灿灿的外皮,让人食欲大增。
但很可惜,这里头加了足量的软筋散和蒙汗药。
春风双手微颤,她接起沉甸甸的篮筐,小心地朝后院走去。
后院守卫都是赵家的心腹,十几人守在山门前,身后是一圈圈栅栏围城的阻隔,凑近瞧,是一条宽阔的山路,蜿蜒而上,直达西山深处。
“大哥!”春风笑眯眯地上前,热情和众人打招呼。
众人起身,抬手将她拦住,凛冽的眼神好似警告,不许春风再靠前一步。
春风往后退,拿出对付客人惯用的技巧,掩唇轻笑:“大哥误会小妹了,这不是厨房今日红烧肉做多了,索性炸成肉盒,我瞧着多,便拿了些,给诸位改善伙食。”
说着,将大竹篮上的棉布掀开,露出里面金黄酥脆的食物。
肉香四溢,惹得几名守卫频频侧头。
“诸位这一天天守着,实在辛苦,我们庄子也想为大家出一份力。这还热乎着,诸位尝尝。”
春风的谎言其实很蹩脚,加上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措辞,稍微有心些,便能察觉出端倪。
但肉盒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冬日刚过,肉价飞涨,普通人家过年也不见荤腥,如今金灿灿的炸物摆在眼前,任谁都很难拒绝。
春风是庄子的老人,赵家对她的信任自然是多些。
领头的守卫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便将一篮子肉盒留下,给弟兄们分了。
见任务完成,春风松了口气,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小夕站着暗处观察,确定春风没有多余的动作。
她来到阁楼,冲着远处的山坡举起鲜红的旗子。
静安远远看到视野中一抹红色飘荡,嘱咐道:“准备好了吗?”
阿洲和四名兄弟拉着装满燃料的牛车,敲响了庄子大门。
“送货的。”
门卫打开大门,看着眼前的车辆,不觉狐疑。
往日来送货的,有这么多东西吗?
“哪家商行的,送什么来了?”守卫的一伙人有些奇怪。
阿洲心生疑惑,春风没有提前跟他们解释清楚吗?
守卫不依不饶,上手掀开马车上方草席,作势要检查车内货物。
众人齐刷刷上前去拦,阿洲将手扣在腰中短剑上,随时准备反击。
剑拔弩张之际,春风笑盈盈地从门内走出,仔细瞧来,她身后还跟着小夕。
“哎哟,左右是姑娘们的私密物件,你们一群大老爷们,看来看去,姑娘们又要怪我了。”
春风的到来缓和了气氛,她悄悄往看门人手中塞了些碎银子:“权当行个方便,姑娘们也轻松。”
守门人掂了下手中的银子,收了手,拉开木门,为阿洲一行人让出一条道来。
小夕收起匕首,满意地看着春风。
阿洲顺利进入庄内,几人走走停停,绕过人群,最终来到一处隐秘的花园。
“可以放开我了吧。”春风僵直脊背,声音有些颤抖。
小夕将她推开,笑道:“我们进山之后,你自行离开吧。”
阿洲没在意春风,他快速清点人数,利落地拿好武器,命令道:“出发。”
午后的阳光暖烘烘的,让人忍不住犯困。
下了蒙汗药的肉盒发作奇快,十几个守卫,晃悠悠地倚靠在围栏边睡着了。
阿洲悄悄上前,确认睡死之后,手起刀落,快速抹了脖子。
几人手上动作飞快,迷迷糊糊的守卫还未看清来人,便已归西。
小夕示意四人先推车进山,自己断后。
剩下的人则来到左右两侧的入口,这里逼仄难通行,堪堪允许一人通过,所以看守之人并不多。
阿洲将牛车安置好后,便和众人里应外合,成功击破看守,从左侧开出条道来。
静安站在远处眺望着西山的一切,密麻的树林遮蔽了视线,隐约能看到小夕在用旗帜向自己报告进展。
山脚下,隐约能看到春风寻了辆马车,从侧门离开的情景。
她走得坚决,再未回头看一步。
“小姐,是否?”
静安摇头,春风的命,不归她管。
“逃不了的,战争,马上就开始了。”
即使她今日能逃出西山,明日,也不一定能安全躲过战争。
乱世之后亦能生存,才算真的活了下去。
静安收回视线,专心盯着山腰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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