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崔昭支颐敛着眸,翻飞的车帘时不时漏入些明芒,照着他那张瓷□□致的小脸。
他生得一双狭长的眸,不过眼睛极大,眼角下勾,眼尾飞挑,尾端稍稍外延出一段。不说话时,给人距离感很强,极为冷艳矜贵。
此刻深浓睫毛扑遮,鼻梁一颗小痣化雪,淡去不少冷色,显得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李鱼看着他问说:“干爹在想什么,真的不能跟儿子说说吗?”他脸上渐渐浮出忧虑,“上次干爹夜中惊醒,后来去灵济观,近来这几日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要出手帮萧崇,这些都让儿子疑惑。”
“打听那么多作甚,是觉得月俸太多了?”崔昭嗓音慵懒,掀起眼皮半冷不冷地扫他一眼,“你只要记得,一会等在门前,将萧崇带到花墙后就好。”
“儿子省得。”顿了下,李鱼又说,“刘胤昨日骤然邀约,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儿子担心不在您身边,若是发生什么意外……”
多的话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不过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崔昭嗤笑一声:“刘胤还不敢,他来找我,一定是有求于我。”
刘胤乃江城知府,昨日他们正在聊萧崇的事时,刘胤身边的小厮忽地上门,递来请帖,邀崔昭去画舫一游。
他们素日交集不多,唯一一次,就是崔昭刚来江南不久,刘胤作为东道主前来接待,与江城一众官员,将他迎到冬雨楼。
冬雨楼是江城最好的酒楼,最出名的就是他们自己酿的桃花酒,享誉江南。
崔昭那时刚来江南,对什么都格外新鲜。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趣,一饮再饮,后来都不用人劝酒,自己喝着喝着就醉了。
后来席间不知是谁提起萧崇,崔昭酒劲上来,便发生了后面那件令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要抽自己一嘴巴的事。
先前只觉得是个意外,可他现在已经得知萧崇昨夜去官署杀了个锦衣卫,现下才一日不到就收到了刘胤的请帖,难免叫他多想。
想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想萧崇来查的平江湖溃堤一事与刘胤是否有关系,想到后来,他甚至觉得发生在灵济观后山的刺杀一事,也与刘胤有所牵扯。
后山那日,暗卫抓了个刺客的活口,一开始死活不说是为谁所派,李鱼便把东厂那些手段在他身上轮番地用,最后总算是把他的嘴给撬开了。
策划这场刺杀的人,正是被萧崇杀掉的那个锦衣卫—经木。
于是崔昭当机立断,应下邀约。不过换了约定的地点,临时改到平江园,并给萧崇递去帖子,邀他来此。
马车到地方后,刘胤已在门前等候。
李鱼挺拔的身影立于车下,崔昭搭着他的手下车,青色下摆层层荡开。
阳光一照,他发色生金,面白眸亮,婉转挑去一眼,无喜无悲。
刹那间,包含刘胤在内的一众人都不由心中发酥,眼底闪露惊艳。
“崔大人一到,真真是满园生辉。”刘胤上前趋奉,虽是拍马屁的话,可他字句极其真诚,似是肺腑之言。
崔昭眯起个笑:“哎呀刘大人,真是言重了。”
就叫我瞧瞧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所谓平江园,借的是平江湖的“平江”二字。这园子原是一富商所建,后来为广结善缘,便专门开放给江城朝官使用。
平江园以一道花墙闻名,花墙将整个园子分成两块地方。时常有宴席设在此地,有男有女。彼时女子尚未出阁,不好与陌生男子同桌,便坐在花墙另一侧。
谓之花墙,并非真是堵墙,而是竹制的篱笆,上面攀满了花枝,花影重重,可以从花瓣缝隙窥见对面些微光景。
萧崇此刻正坐在花墙之下,依稀见着对面两人对坐。其中一道青衣随风飘晃在芬芳花影之中,与这光景倒是极为相衬。
李鱼侍立低语:“好叫殿下宽心,整个园子已经提前安排人给清理好了,保证绝对没有不相干的人在场。”
萧崇不语,他素来沉默更多,呷着茶,便听交谈的话声穿过花墙从另外一侧传了过来。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有意思。
“崔大人来了这些时日,为圣上左右奔波。下官却因为公务缠身,没有好好陪奉,实在是心有愧疚。”
刘胤眼看园子里并无外人,也没了顾忌,拎起个食盒,放在二人当中的石桌上。
崔昭眉梢微挑,刘胤不等他开口,便将食盒第一层打开,里面是压实了的银票。
放得太过满,以至于盒盖刚打开时,几张飘了出来,落在桌上,还有一张被风吹起。
在银票顺风飞走之前,崔昭抬手,轻松截住那张飘在空中的银票,两根玉指转动。
“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啊。”语气几分漫不经心。
银票自有股子铜臭味,这种味道文人觉得俗气,王公贵族嫌臭。
但崔昭喜欢极了,他情不自禁靠近,下颌扬高,捏着银票覆在脸上,一扫而过,宛若羽毛拂动。
挺翘的鼻梁触及银票,大股特殊的气味涌入鼻中,他面上瞬时婉转出个轻笑来,连带着眉眼都亮了几分,焕然发亮。
这一幕映在刘胤的眼底,同时也透过百花间隙,照入萧崇深黑色的眸中,一丝趣意悄然划过,他唇角勾了勾。
而看着眼前此情此景,刘胤不知为何,口唇生津,浑浊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崔昭修长的脖颈,以及薄衣掩映之下的皮肤,重重吞下口不知名的燥热。
这太监长得还真是漂亮。若非此刻危在旦夕,不得不求于他。就是抢来玩一玩,估摸着也没什么大事。
反正太监不过就是圣上的一条狗罢了。
崔昭顶多算是这些狗中一条长得漂亮些的,皇帝才因此多在意一些,说不定私下里早已被皇帝享用过了,都被宫里那些人给玩烂了。
崔昭脑袋回正,将银票摁回食盒中,堆积的银票下沉:“这里面足有百张罢。”
刘胤隐去眼底的觊觎,换上殷勤的表情:“不止呢,大人。”他将第一层取下,“这下面还有大人最喜欢的。”
“哦?”崔昭倾身靠近,手肘支在石桌上,柔滑的袖口似水一般掉落,只留下段玉白的手臂。
第二层的盒盖缓缓移开,刺眼的金光光芒大放,崔昭眸光闪动,流光溢彩。
里头盛满了黄金,足有万两不止。
怪不得这老东西刚才提食盒的时候,紧张兮兮地护着,还一副很费劲的模样。
“下官听闻大人最喜用黄金打造小鱼,所以贸然送了这些,还望大人喜欢。”刘胤这会其实肉也有点疼,今次送出去的钱都能顶江城百姓一年的支出了。
可为了日后着想,他再心疼,也得送。
崔昭捏起一块,流转的金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笑道:“我肯定喜欢啊。就是不知道刘大人突然送我这么多钱是什么意思?”
眼看话题终于来到要紧处,刘胤整个人都小心起来,纵使知道没有外人,还是忍不住四顾,眸光从高耸的花墙上一滑而过,没看出任何异常。
“大人为圣上办差,深受圣上信任,是当之无愧的大红人。我想跟着大人做事,这些就当是我孝敬大人的。日后还会有更多,都送与大人。我保证,只要我还在江城一日,钱只多不少。”
这就是投名状了,若是没有那个噩梦,崔昭肯定立马就收了,只是庇护一个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再者他才不会跟钱过不去,尤其是这么多的钱。
但眼下的他不行,他知道萧崇正在看,这也是他今天邀萧崇来的目的。
刘胤带着钱来投诚,同样的,他也是来投诚的,只不过给出的诚意是刘胤这个人。
—
崔昭将刘胤糊弄了一番,最后还是将钱收下来了,不收的话,恐刘胤起疑。
待他离开,崔昭绕到花墙那边,瞥了眼李鱼,后者虽不情愿,却还是默默离开了。
萧崇坐在桌边饮茶,面色淡淡,就连听到他的脚步声也不为所动,仿佛毫不在意崔昭邀他来此的目的。
真是难搞。
五皇子萧崇,崔昭对他最多的了解,就是从旁人的口中。说什么都有,基本没什么好的评价。
崔昭自己也声名狼藉,所以碰到这么个势均力敌的,多少令他在意一些。
他见过萧崇几次,每每见他,总是缀在二皇子身后,像一道影子,又像一条狗,总归不是什么值得引起注意的东西。
若非那个诡谲的梦,他们俩这辈子到死可能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脑中想着这些事,崔昭走到他面前,眼看他仍是没什么反应,便叩了叩石桌。
“殿下。”
萧崇眼神先在他搁在石桌上的手停留,那是才刚捏过银票和金子的手指,根根白皙,好似一个个玉雕出来的胡萝卜。
很漂亮。
沿着指根砍下去,只要速度够快,就不会流太多血。那样的话,失去手指的他就无法再拿银票,不知到时他会是什么反应。
“殿下。”
崔昭出声的同时,又敲了下,试图带回他的注意。
谁知这时萧崇骤然发难,白光晃过,“锵”一声,崔昭指尖划过涔涔寒意,后心同时漫开冷凉。
雪亮匕首插在距他手指不足一寸的地方,上面握着萧崇的手,他已经站了起来,高大如山岳的身影笼罩而下。
直到此时,崔昭才愕然惊觉他和萧崇有着巨大的体型差,几乎是被他覆在身下。
一昂头,对上双幽瞳,那种危险的感觉让他如芒刺在背,浑身直发毛,好似被头巨狼用爪子死死摁在地上。
“崔大人,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我并非你养的狗。再有下次,它就不会只是插在这里了。”
狗东西。
崔昭在心里狠狠骂他,不就是下意识敲了两下桌子吗?
平时他喊李鱼都是这样啊,儿子还乐意得很呢!而且他都叫他两次了,是他自己爱答不理,现在还倒打一耙。
狗东西。
可他确实对那把骨头似的匕首怕得要命,要知道就是这玩意将自己的心给捅了个对穿。
崔昭强勉出个笑,倒是没有露怯:“殿下真会开玩笑,”他收回手,背在身后,掐着掌心抑制颤抖,“今日邀殿下前来,是为了一件事。”
萧崇垂着眼眸,睥睨崔昭,犹若危险丛生的沼泽地,一个不小心便会泥足深陷,难逃厄运。
崔昭回视他的眼,不躲不闪,几近是大胆,浅褐色的眸惹上阴影,眸色变得深了些。
他二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呼吸相闻,近到眼底只有彼此的脸。
可中间的匕首插在石桌中,宛若对彼此的疑忌,天堑似的,难以消磨。
萧崇不错眼地盯着他,流露出些许玩味,等着他后面的话,表现得像是极有耐心。
却在这时,手背一暖,被不属于他的陌生温度覆盖。原是崔昭突然伸出手,猝不及防覆在他手背上,一道握住那匕首。
霎时,彼此温度交融,凉的凉,热的更热。
萧崇眼底划过难以捉摸的兴色。
而崔昭指腹被萧崇腕间的道珠硌着,弄得几分不适应,蹙了蹙眉,很快便消失,转而露出个看上去极为乖顺的笑。
“此前的事,是我失礼在先,我想同殿下道歉。我和殿下,未必一定要针锋相对,也可以做……”顿了下,找了个措辞,”朋友。”
“殿下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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