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冥界的时间过得很慢，半月后的孟婆坊考核也如约而至。
卯时三刻，孟婆坊前——
奈何桥边的青石广场上挤满了隐隐绰绰的鬼影，宋杳杳站在最后一排，手里还攥着昨夜熬夜背诵的《孟婆汤配方笔记》
“忘川水加三生石粉可以增强记忆净化效果。”
“彼岸花蕊有缓解魂魄灼痛感的作用，可以适当多加一些。”
“生长在幽冥血海处，有修补破损魂魄的作用。”
……
她嘴里念念有词，不断回忆着半个月装入脑子里的所有知识。
云澈则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新鲜场景。
“肃静！”
一声惊堂木响彻全场，台下顿时寂静无声。
轮回判官站在高台上，身后两名鬼差展开一卷泛黄的帛书。
宋杳杳眯起眼睛，看见上面写着“孟婆坊例行考核召考事宜”几个大字。
“本届报考共计四百三十八位鬼差。”轮回判官的声音凭空在宋杳杳脑海里响起，像自带混响，“经初始筛选，今日到场应试者共三百零九位，最终录用——”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台下一片寂静。
“三位。”
鬼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才三个？往届好歹能有五个。”
“我花了三年积蓄才打点通过初试。”
“安静！”轮回判官又是一计惊堂木拍在木案上，“孟婆一职，主管轮回司记忆清洗工作，主要职责包括熬制孟婆汤，安抚不愿饮汤的，劝慰不愿意投胎的魂魄。本次录取的助手，主要负责协助孟婆大人处理日常事务。”
“具体工作包括，三次采集忘川水，清点药材库存，协助熬制孟婆汤。”
宋杳杳站在台下，莫名的有一种高考前动员大会的感觉，她真想两眼一闭就这么过去了。
云澈看了一会儿她闭着眼，不可言说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阿杳，你很痛苦吗？”
“是啊。”宋杳杳眼也未睁，便道，“读书让人痛苦。”
“那等阿杳考上后自己给自己灌一碗孟婆汤就什么痛苦都忘记了。”云澈笑道。
宋杳杳一听，募得睁开眼，这怎么不算是一个好办法呢？
但是不行，她得记着回家的事。
考核共三场，第一场为笔试。
随着轮回判官的一挥手，三班零九张木案便出现在了青石广场上，每一张案上都摆着笔墨和一叠考卷。
众鬼差按照考官指示，以此找到座位坐下。
宋杳杳和云澈坐在一个角落，两人挨着。
“考试开始！”
随着轮回判官的一声令下，宋杳杳翻开考卷，一共两题。
第一题：“比较三种忘川水采集法的优劣。”
宋杳杳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渐渐浮现出答案，她提笔写下——
寅时竹筒取中游水，为最佳。此时的忘川水，杂质少，记忆净化力最强。需要用阴玉罐储存，避免日光照射。
子时银瓢舀上游水，虽然此时水质混杂着恶魂怨念，但可做特殊用途。添至孟婆汤中，可让服下孟婆汤的魂魄保留部分记忆，但需注意用量。
酉时铁通打下游水，怨气过重，不提倡使用，仅作紧急备用，需用仪器过滤怨气残渣。
第一题写完，宋杳杳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看向第二题。
“画出轮回簿登记流程图（包含异常情况处理）”
宋杳杳一看题目，便皱了眉。
孟婆的助理该当是负责孟婆的事务，这轮回司的其他业务该有专门的鬼差管辖，怎么会出这个题？
不过，幸好她得了七锁爷这个身份，好巧不巧手下就有在轮回司当差的鬼差。
她依稀记得，首先是经过了生死，善恶，业障，功德的抵达轮回司，要再次核对亡魂前世因果册，接着分类登记——普通或是特殊，如果普通，则放行至孟婆坊；如若特殊，则需上交至轮回判官再次核对。
宋杳杳写完，长舒一口气，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遇哭闹的幼魂，可提供一粒蜜饯。”
一切写完，宋杳杳搁下笔，瞥见一旁的云澈还在低头猛写。
孟婆坊考核每位考生的题都不相同，不知道他抽到的是难是易。
第一场考试结束，已经到了午时。
待考官收完考卷，云澈便凑到宋杳杳身边了。
“阿杳，题好难。”他抱怨道。
“你没写出来？”宋杳杳问，在她的计划里，云澈还是考上编制为妙。
云澈又凑近了些，眨了眨眼，道：“你猜？”
“啪！”
他的脑袋突然被人从身后袭击了下。
“云公子，神界不教授男女授受不亲吗？”君九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怒气。
“神界更重视不随意攻击他人！”云澈咬牙切齿道。
“去吃饭？”君九幽略过他，问一旁的宋杳杳。
宋杳杳点点头，“行，下午还得考两场，得补充一下。”
“阿杳。”云澈拉住站起身的宋杳杳的手，“他打我～”
宋杳杳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没受伤，走吧。”
“阿杳！”云澈委屈道，“你为何如此袒护他？”
君九幽：……
他拉着宋杳杳，头也不回地就往外你走。
云澈虽然嘴里抱怨，但在后面仍大步跟上。
第二场考试在未时开始，为试汤。
每位考生单独进入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五翁铁锅，在青灯下泛着幽光。
“考核开始。”
宋杳杳挽起衣袖，指尖轻轻掠过第一口陶瓮边缘。
她俯身轻嗅，一缕清冽的水汽钻入鼻腔，带着三生石特有的冷香。
宋杳杳舀起半勺，舌尖轻点，冰凉的感觉瞬间在口腔扩散，像是含了一口初春的融雪。
"寅时忘川水，上品。"她轻声道。
第二瓮的汤水泛着诡异的浊色。
宋杳杳皱眉轻嗅，一股腐朽的气息直冲脑门。
宋杳杳看着勺子里的液体，小心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喉间顿时泛起腥甜。
"往生河浮沫..."她立即吐出，取来清茶漱口。
第三瓮的汤面平静无波，但凑近时却能闻到甜腻的香气。
宋杳杳取银勺浅尝，甘甜过后是刺痛的灼烧感，她猛地“嘶”了一声。
"三生泪过量..."。她含着泪道。
第四瓮的猩红汤水散发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不用喝，也知道这不是能入口的东西。
宋杳杳只敢用指尖轻触，皮肤立即传来刺痛感。
"血月草汁！"她倒吸一口凉气。
第五瓮的七彩汤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宋杳杳通过闻辨别不了，她犹豫片刻，还是抿了一小口。
霎时间，无数美好记忆涌上心头，她急忙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月华露过量...会让亡魂沉溺于此生中最美好的幻境..."
可惜，只能看到传书后的世界。
宋杳杳过关了。
第三场考核是渡魂。
最终只有三十位鬼差进入最后一轮考核。
宋杳杳盯着眼前的考核目标——青灰僧袍的年轻和尚，合十垂眸，像尊浸在水里的石像。
考官给出的轮回簿上干干净净，连他生前法号都没记载，一炷香的时限已烧掉小半。
监督的考官“啧”了声：“这魂连执念都藏得严实，找不着缺口，难啊。”
宋杳杳没应声，目光扫过和尚合十的手。
指腹有层薄茧，不是持念珠磨出的圆润，倒像被笔杆反复蹭过的糙意；
左手腕僧袍比别处略硬，仔细看过去，能瞧见几不可辨的深色渍痕，是墨才有的沉郁。
再看他站姿，左脚鞋尖磨得发毛，落地时总比右脚多顿半分，分明是常年伏在案前，起身时不自觉的重心偏移。
“师父抄经时，砚台该是放在左前方吧？”宋杳杳忽然开口，“不然左腕不会总沾着墨，连僧袍都浸出硬痕。”
和尚垂着的眼睫颤了颤，许是被说中了。
“您脖颈这圈淡痕，是低头久了，墨汁顺着领口蹭上的？”宋杳杳往前半步，目光落在他喉间那道若有若无的墨晕，“定是抄到紧要处，连擦都忘了。”
和尚终于抬眼，眼底空茫里浮出丝诧异。
“您不肯过桥，不是怕忘，是怕那没抄完的经卷断了线，对吗？”宋杳杳声音放轻，像拂过经卷的手，“可您瞧，这魂体里渗着的墨气，早不是沾在衣上的墨，是钻进骨头缝里的——就像您抄的经文，不是记在纸上，是刻进心里了。”
她指了指桥那头：“过了这桥，入了轮回，哪怕来生是挑担的货郎，见了路边字纸也会忍不住拾起来；哪怕是浣纱的村姑，指尖划过水面，也会想起笔锋起落的弧度。这才是经文该去的地方，总比困在这儿，让它烂在忘川的风里强。”
和尚合十的手缓缓松开，掌心赫然有道浅白的印子，是常年握笔留下的。他望着那道印子，喉间的墨晕像被温水洇开，一点点淡了。
和尚接过孟婆汤时，他指尖微颤，却没再犹豫，一饮而尽。
汤碗落地时，一炷香刚燃尽最后一寸。
考官看着和尚踏过桥的背影，挑眉：“墨气？我怎么没闻见？”
宋杳杳指尖捻了捻，道：“我从小鼻子就灵。”
至于其他的，看图说话还不会吗？猜错了，就排除错误答案，猜对了，就顺着说下去。
待宋杳杳从考核的房间出来，云澈已经在奈何桥边等着她了。
“怎么样？有把握吗？”云澈问。
“当然。”宋杳杳挑眉道，“你呢？”
“放心，阿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云澈笑道。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九幽殿走。
君九幽已经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备好酒水等着两人凯旋。
见着门外两人的身影，他迎上前，生生隔开两人。
“杳杳，考得如何？”
“自我感觉良好。”
君九幽递给宋杳杳一壶酒，“提前恭喜。”
“半路开香槟？这不好。”宋杳杳这么说着，但还是诚实地接过酒。
云澈在一旁看着，突然开口问：“不知道近几日殿下勾引孟婆的计划怎样了？还顺利吗？”
君九幽和宋杳杳闻言，均是一愣。
宋杳杳停下倒酒的手，抬眸看着君九幽，问：“如何？”
君九幽嘴唇紧抿，如果不是宋杳杳的关系，他真的会毫不犹豫杀了云澈。
“一般，照你说的，她是个事业脑，平常对君冥也是爱答不理的。”
“诶，殿下说说你的行动呗，我们给你分析分析。”云澈接着拱火。
君九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看着宋杳杳好奇的目光，不得不开口道：“她忙不过来或是有困难时，帮帮她。偶尔制造一些眼神或者肢体接触。”
“肢体接触！”云澈故作夸张道，“哪种啊？”
“盘子掉了，接一下。要摔倒了，扶一下。”君九幽破罐子破摔道，“再时不时牵一下手。”
宋杳杳闻言，淡淡地“哦”了一声，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云澈接着道：“殿下，您不上心啊。”
君九幽额旁青筋暴起，问：“要不你易容，替我去？”
宋杳杳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正要附和，只听云澈道：“那不好，万一我不小心说漏嘴，我们三个都要遭殃。”
宋杳杳的头又垂了下来，君九幽的话堵在她心头不上不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君九幽白了云澈一眼，对宋杳杳道：“明日放榜，今日早点休息。”
宋杳杳“嗯”了一声，云澈走后，她突然抓住君九幽的手道：“其实你也不用去，等我考上以后，她不会有时间恋爱的。”
君九幽一愣，瞥到她微红的耳垂，问：“……你不想我去？”
宋杳杳想了想，点点头道：“你好歹是冥界少主，声誉坏了不好。”
君九幽：……
君九幽：“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去看榜，别想了。”
宋杳杳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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