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木屋那早已腐朽不堪的主横梁,终于不堪重负。
“咔嚓——轰隆!”
祝燃被这巨响猛地惊醒,他惊恐地睁大眼,只见屋顶一角在暴雪的重压下彻底崩塌!
断裂的粗大木梁裹挟着大块积雪和碎冰,如同白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目标直指轮椅上的云执!
“哥哥!”少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轮椅,用自己的整个后背死死护住轮椅上的人。
“砰!”
沉重的碎木和冰棱狠狠砸在他的背上、头上。一块尖锐的木板边缘划破了他的额角,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蠢货。”云执注视着少年倔强抿起的嘴角,尽量放缓语气,“屋顶随时会二次坍塌,你也需要包扎。”
“我才不要。”祝燃固执地摇头,沾血的手指死死扣住轮椅扶手。
之前的小打小闹,他都可以用任性来掩饰,但此刻,这关乎生死存亡的险境,绝不是他能靠逞强解决的。
“太冷了。”云执忽然咳嗽起来,呼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寒风里。他抬眸,目光扫过头顶那摇摇欲坠的剩余房梁,声音里刻意带上了一丝颤抖和恐惧,“如果再塌一次……砸中我了……怎么办?”
他精准地戳中了祝燃最深的恐惧。
“我……”祝燃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给出任何一句轻率的保证。
他带给云执的伤害已经太多太多了……每一次“保护”似乎都伴随着新的伤痕。
他的眼睛始终锁定云执,唯恐轮椅上的人还能跑了似的。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步三回头地向后退去,从断裂堆积的梁木和积雪下,翻出了那个熟悉的登山包。
——手机。
看到手机出现的那一瞬,云执瞳孔微缩,旋即迅速垂眸掩饰眼中的亮色,以免兴奋的情绪反倒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
“没用的,这种极端天气……” 他屈指敲了敲轮椅扶手,“基站恐怕都瘫痪了。”
“可以用!一定可以用!”祝燃猛地跪倒在轮椅前,献宝般高高举起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他脸上的血痕,活像头刚完成狩猎的雪狼。
然而下一秒,那点亮光骤然熄灭。手机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没电了,自动关机。
少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信号弹,可以用信号弹。”云执仍旧冷静,他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步步引导着迷茫的猎物,“你怎么找到这栋木屋的?虽然已经废弃了,但如果以前住过人,说不定……”
“我去找!”祝燃被注入新的指令,立刻就从绝望中挣扎出来。他在年久失修的木屋里疯狂翻找,浑然不顾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危险。
他翻边整个木屋,终于在堆满废弃杂物的小隔间里,翻出了一支布满暗红色锈迹、几乎看不出原貌的信号枪。
他再一次冲到云执面前献宝,却在扣动扳机前急急停住。
信号弹一旦发出……他们的“二人世界”就彻底结束了……
“放信号弹。”云执看穿他的犹豫,厉声警告,“除非你想和我死在一起。”
“死”字在云执唇齿间滚过时,祝燃竟感到一阵隐秘的战栗。如果能就这样和云执永远留在这片洁白的雪山,无人打扰……这个疯狂的念头让他扣着扳机的手抖得厉害。
“放信号弹……咳咳。”云执掩唇咳嗽,轻轻的几声已经足以让他苍白的面容泛起病态的红,“快……我撑不了多久了……”
他示弱,也施压。
看着云执痛苦的模样,祝燃眼中最后那点挣扎被彻底击碎。他不再犹豫,眼神变得决绝,食指猛地发力!
咔!
扳机纹丝不动。
咔咔!咔咔咔……
锈蚀的机关卡死了。
祝燃脸色大变,发狠地捶打信号枪。
“够了!“别弄了!去找登山绳和登山杖。”云执的声音不容置疑,“背我下山……趁现在雪势稍缓。”
祝燃被他的命令惊醒,停止了无意义的破坏。刚依言转身准备去找工具,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云执正极其艰难地脱着自己身上那条厚实的加绒长裤。
祝燃立马像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回身扑上去:“你干什么!你不是冷吗!?”
“外面太冷,你还得背我下山。不想截肢就穿上。”云执将加绒裤扔到他脸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打底裤坐在轮椅上。
祝燃怔怔地看着加绒裤落在自己膝头,内衬还残留着云执的体温。他喉头发紧:“可你的腿,好不容易才……”
“……早该截肢的废腿罢了。”云执漫不经心拢紧单薄的内衬裤,冻得发青的脚趾蜷缩在轮椅踏板上。他的身体那样虚弱,发出的命令却不容置喙,“现在,穿上。”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更艰难。
积雪吞没了所有声音,只有登山杖刺入雪层的噗嗤声在死寂中回响。
祝燃背着枯叶般羸弱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齐膝深的雪里。云执的呼吸拂在他后颈,那么微弱而缓慢。
“往那边。”背上突然传来气音般的指示,冻僵的手指擦过祝燃耳垂,指向东南方,“顺着冰河走……河床是唯一不会雪崩的路线……”
千言万语在祝燃口中打转,但最终,所有话语都在舌尖冻成了冰碴,只化作一个沉甸甸的:“好”。
张扬不可一世的少年,在这漫天风雪里,坚定不移地执行这个他曾轻蔑以待的瘸子的命令。
又一次不小心摔倒,祝燃的膝盖狠狠磕在冰层上。然而他顾不得查看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手忙脚乱地把从云执身上滑落的毯子重新裹紧。
云执毫无怨言,连一声吃痛的闷哼也没有。
要不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依然盛着光,祝燃恐怕都要怀疑……
“你……”少年已经濒临崩溃,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为什么不会疼?”
云执垂眸看着少年发顶凝结的冰霜,以及后颈突出的颈椎骨。他忽然伸出手,指尖插入少年银发间。
祝燃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当然疼啊。”云执漫不经心地笑着,故意卷起一缕银发扯了下,“但有人比我更疼的样子……比较有趣。”
然而这个总是一点就燃的少年,此时只沉默地收紧手臂,将云执重新背起。
远处村落的灯火在风雪中忽明忽暗。祝燃呼吸加速,脚步不由加快,却在即将抵达时不小心一脚踏空。好在失重的瞬间,他本能地旋身,将云执牢牢护在胸前。
他后背着地的闷响被风雪吞没,脊椎撞上冻土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蠢货。”
云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少年睁开眼,看见风雪在那双黑瞳里旋转,却寻不到半分温度。
“干嘛保护一个残废?”
祝燃喘着粗气,齿间都是血腥味:“怕你死了……没人喊我吃饭。”
云执的手突然伸过来,用围巾干净的内层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他顿时将浑身的疼痛、饥饿和寒冷,全都忘了。
“撒谎的孩子……”云执轻轻抚过祝燃嘴角的血渍,“要吞一千根针。”
风雪中,祝燃着魔般盯着近在咫尺的唇瓣,默默地在心里回答:就算吞一千根针又怎样?
……如果能像义父那样,占有你。
这个念头像野火般蔓延,烧尽了理智的藩篱。
祝燃突然意识到,自己甘愿吞下的何止是针——哪怕是淬了毒的刀片,只要能换来此刻云执指尖的温度,他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咽下去吧。
云执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思,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试图收回手,却在半途被祝燃用力抓住手腕。
少年炽热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脉搏,两颗心脏隔着皮肤与血肉,在某个瞬间,似乎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你……”祝燃刚吐出一个字,话音戛然而止。他惊觉掌心下的皮肤烫得惊人,
原来高烧早已侵蚀这副残躯,所谓的游刃有余不过是死撑的假象。
“继续走吧。”云执加大力气将手抽回,声音轻得像叹息,“……又要下雪了。”
话未说完,那具单薄的身体突然向前栽倒。
……
……
橙红火光穿透暴雪,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云执在祝燃怀中微微抬头,恍惚间,似乎看见宋行舟的身影立在舱门处,黑色大衣被狂风吹成猎猎的旗。
男人逆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祝燃简直后悔得恨不得以死谢罪。
但看到宋行舟的瞬间,他的手臂又骤然收紧,将云执死死箍在怀中。
可怕的念头再一次将他席卷,如果云执再一次被这个人抢走,那还不如和他一起死了算了……!
宋行舟快步靠近,祝燃跪在雪地里,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却仍固执地不肯松手。
“松手。”
宋行舟的声音比暴风雪更冰寒刺骨。祝燃抬头,对上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漠然。
“我……”祝燃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间一片腥甜,“我不知道他会……”
宋行舟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他径直俯身,指尖探出轻触云执的颈动脉。然后,这个向来从容不迫的男人单膝跪地,二话不说从对方手里夺人。
“宋……”云执在激烈的争夺中惊醒,微弱的声音被呼啸的螺旋桨声吞没。
宋行舟猛地扯开大衣前襟,将他冰凉的躯体裹进自己怀里。这个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在触及对方消瘦的脊背时,不由自主放轻了力道。
急救队一拥而上。
“心率40,血氧82!”医生惊恐的喊声,急救器械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宋行舟直接将云执打横抱起,大步走向直升机。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颓然跪在雪地里的少年:“你该庆幸他还活着。”
这句话很轻,祝燃却被压得直不起腰。他眼睁睁看着云执被安置在担架上,脸上带上呼吸机,青白的手背插满管线,像只被钉在标本台上的蝴蝶。
祝燃一时间心慌意乱,暴起冲上,却在触及舱门的前一刻被保镖按倒在雪地里。
“让我……”祝燃的嘶吼混着血腥气,“让我和他一起——”
回应他的是舱门关闭的闷响。
直升机在巨响中腾空,卷起的雪浪扑了少年满脸。
他呆滞地跪倒,看着那盏红色的航行灯逐渐消失在暴风雪中。
这时保镖终于松开钳制,沉默地退到一旁,等他冷静。
“祝少爷。”年长的保镖终于开口,“宋总吩咐我们送您回去。”
祝燃像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怔怔的恍若未闻。
雪越下越大,渐渐掩埋了所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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