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要下雨了。”
夏兰筝贴着车窗，鼻尖碰到冰凉的玻璃。
下午出门时烈日当空，车驶上高速后，乌云吞噬了天空，车内顿时暗下去。
李平安嚼了颗口香糖醒神，大咧咧道：“没事儿呢小少爷，阵雨，下不起来！”
乌云并非严丝合缝，而是像过筛一般，阳光时而隐匿，时而漏出一丝金光。
明明灭灭的光影在夏兰筝脸上跳跃，一旁的楚林川见状，不得不把头从手机里拔出来。
“小李哥，”夏兰筝的手摊在膝盖上，被烤烫了便往脸上一贴，反复几次不亦乐乎，“前面的包是谁的？”
楚林川挑了挑眉，不再管他，重新接起电话。
李平安往边上瞅了眼，一拍脑门：“哎哟，我怎么给忘了，里面有两壶热茶，阿姨专门给先生准备的。”
楚林川刚结束通话，闻言接道：“没事，那车上不缺水喝。”
楚林煜昨天往车上塞了好多东西，吃的、喝的、帐篷……看着像要去荒野求生。
家里几口人都是会开车的，所以就叫了李平安一个司机。出发前，楚林煜原本要拉夏兰筝上他那辆车。
楚林川从后面经过，长臂一伸，拎着夏兰筝的衣领就走：“每辆车坐三个人，平均分配懂不懂？”
被平均分配的夏兰筝毫无异议。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想管，自从决定度假，心就跟鸟似的飞走了。
上辈子他不常旅游，印象最深的只有和同学露营那次，更别说这次和家人一起——上辈子他哪有家人啊？
夏兰筝这样想着，不自觉哼起小曲。带着家人滤镜的楚林川，此时看着比任何时候都顺眼。
直到这人调笑的嗓音响起——
“夏兰筝，跑调了。”
夏兰筝心情好，只瞪他一眼，懒得计较。
倒是李平安接了腔：“哪儿跑调了，我咋没听出来。”
李平安跟着嚎了两嗓子，这是真真切切地跑调，连乌云都听不下去，彻底捂住了天空。
“李平安，”楚林川打趣，“要不你也来公司上上声乐课？”
“可以吗老板？你要是认真的，那我真得去。”
夏兰筝抿着嘴憋笑，手机屏幕亮起，苏澄发了条消息过来，他想也没想便点开。
“筝筝，我想请你吃饭，今晚有时间吗？”
蓝牙连着车载音响，苏澄低沉、带着点异国腔调的男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在密闭的车里回荡，掐断了李平安的鬼哭狼嚎。
卧槽？谁？什么情况？
李平安未尽的尾音卡在喉咙里。
夏兰筝也被惊醒，然而可怕的不是来自主角攻的邀约，而是身侧这道骤然聚焦、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愣着干什么，”楚林川的语气出奇平静，只隐约含了点辨不出情绪的笑，“问你呢，不回消息？”
夏兰筝也说不上为什么，一阵莫名的心虚涌上来。他往楚林川边上挪了挪，斜着屏幕好让他也看见。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X：我出去度假啦，去不了，下次见【小羊转圈.jpg】」
上面显示正在输入中，楚林川的手指无意识掐进座椅，声音不高不低：“朋友？”
简短的两个字，落在夏兰筝耳朵里透着说不出的别扭，连前面的李平安身上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这空调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冷。
“对，”夏兰筝顶着楚林川的目光，挠了下头发，眼珠往眼梢瞥去，“我朋友，怎么了？”
“朋友？”楚林川见聊天窗里，发来一条新语音，“声音挺特别的。”
这次夏兰筝不让他听了，背过去转成文字。
“好吧，我明天要出门写生，过几天才会回来，下次见，筝筝。”
夏兰筝回了个好，楚林川异常安静，视线却一直落在他侧脸上。他耳尖一痒，强调说：“真的是朋友。”
楚林川挑了下眉，模仿他生硬的强调：“嗯，朋、友。”
李平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视镜里的夏兰筝动了动，他拖着调子，要扳回一局似的：“为什么偷看别人的手机，没——礼——貌——”
“噗。”李平安没忍住。
楚林川放下交叠的腿，往驾驶座上敲了一下：“别笑，好好开车。”
他见夏兰筝收起手机，一副严防死守的样，不经意间皱了下眉：“文件的事，我问过程览了。”
“他怎么说？”夏兰筝眨巴眨巴眼睛，凑上来问。
楚林川刻意等了会儿才说：“他说文件不是他做的，我没信。”
夏兰筝点头表示赞同，楚林川接着道：“今天我又打了个电话，他经纪人接的，说他在拍摄。”
这事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楚，也不知道程览是怎么想的，宁西远的事跟他明明没关系。
一行人到了酒店，跟楚林煜熟识的负责人出来迎接，正值旺季，预留的房间少。最后四个年轻人住一间套房，楚朗和杨玉晓单独住隔壁。
楚林煜和李平安开了一路的车，回屋坐在沙发上就不走了。
楚林川放了行李，把窗打开通风，问夏兰筝：“附近有个市集，去吗？”
“去去去，”夏兰筝不乐意在酒店里窝着，“我要去。”
楚林川扔了瓶水给他，对躺成一滩的楚林煜说：“待会儿我们在外面吃，不用等，别给陌生人开门。”
离开酒店，他们一路往人群的方向走。一场急雨刚歇，路面上铺着薄薄的水层。
大海近在咫尺，水天相接。沙滩靠里的一块区域被拦了起来，不知道在拍摄什么东西。
这块儿有众多游客，车开不进来，道路两旁支起临时摊位，正前方搭有舞台，摇滚乐队正在演出。
“过来，”楚林川拉过夏兰筝的胳膊，“人多，别走丢了。”
夏兰筝看着他，确定他是认真的。
“哥，”他叫了楚林川一声，指着不远处飘着焦香的摊位，“吃淀粉肠吗？我去买。”
楚林川摇头说不吃，夏兰筝还是买了两根回来。
“你吃，”夏兰筝把另一根塞他手里，“给你买的。”
楚林川捏着木签，一抬眼便看见摊位上挂着“五块钱两根”的牌子。
他笑了声没拆穿，试探着咬了一口，没明白这玩意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夏兰筝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一股一股。他一边走一边张望，好像看什么都有意思，什么都没见过。
楚林川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没问过夏兰筝的过去，但这不代表他不在意。
“夏兰筝，你小时候……”楚林川在音乐尾声中开口，嗓音被海风吹得模糊不清，“是怎么样的？”
“你是问什么时候？”夏兰筝吃完最后一口，语气随意。
楚林川沉思片刻，安静地注视他良久：“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夏兰筝顿住脚，嘴角撇下去几分，很快又扬起来，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音乐声停止，新乐队匆匆登场的间隙中，他耳边只剩海浪声。
唰唰的声响忽然放大，像他上一世意识沉寂时，最后灌入耳膜的声音。
他分不清到底是海浪声，还是咚咚的心跳。
“我在福利院长大，”夏兰筝轻飘飘道，“当时心脏不好，大人不让我乱吃东西，成年前也很少出门。”
楚林川的手紧了紧，指尖微微泛白：“心脏不好？”
夏兰筝没接这话：“哥，我想吃章鱼小丸子。”
话音未落，他只身走进人群，随着渐起的鼓点，一点点走远。
长发有些扫眼，他抬手把头发扎起来，几缕发丝落入衣领也没在意。
楚林川的目光追随那道身影，忽然感觉周围格外安静，仿佛被抽了真空。
明明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夏兰筝——虽然经常生病，却拥有健康的身体，成天蹦蹦跳跳，就像他养的小羊。
心脏病。
楚林川的心漏了一拍，他挡住窜动在夏兰筝周围的人群，想伸手抓住点什么，却只握住了夏兰筝的衣摆。
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递到嘴边，夏兰筝正亮着眼睛看他：“你尝尝，我觉得没淀粉肠好吃。”
楚林川下意识张嘴咬住，视线与他撞了个正着。
夏兰筝见他皱着眉，“啊”了一声：“怎么了，不好吃吗？”
楚林川喉结滚动，咽下嘴里的东西：“太烫了。”
夏兰筝把盒子塞进楚林川手里，眼见着要往另一个摊位走。楚林川连忙喊住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还吃？那这些怎么办？”
夏兰筝嘿嘿一笑：“哥你吃，我看你挺喜欢的。”
楚林川拎着各种食品袋叹气，夏兰筝压根吃不了多少，报复性消费，大半都进了他的胃。
夏兰筝买了两杯西瓜汁，他们没再往前走，找了个椅子坐下。
“爸是工作狂，这几年好了一点。”楚林川忽然说。
夏兰筝喝了口果汁，静静听着。
“楚林煜就是个傻子，”楚林川吃了口夏兰筝剩下的可丽饼，嘴里一股甜味儿，“不过也挺好的，傻人有傻福。”
夏兰筝乐出声：“我要回去告诉大哥，你说他坏话。”
楚林川伸直腿：“杨女士前几年生了场病，不过做完手术后没什么问题了，很健康。”
夏兰筝“嗯”了声，他知道楚林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似乎想让他找回丢失的这段时间。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等了一会儿，楚林川没再开口，耳边传来微弱的咀嚼音。
于是他转头看去，发现楚林川也在看他。
他没回避这道视线：“那你呢？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楚林川说：“没什么特别的，升学、工作，慢慢就长到现在。”
夏兰筝看清镜片后的眼睛，干净得像面前的海水。
他还没开口，楚林川先转过脸，视线投向被夕阳染红的海面。
“但我偶尔会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天色无声暗了下去，天际被夕阳划开一道口子。落日隐入大海，被翻涌的金色浪涛一点点吞噬。
夏兰筝忽然站了起来，指着不远处那一抹圆：“哥你快看！月亮好圆。”
楚林川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笨，那是太阳……你还会离开吗？”
夏兰筝在夕阳中回过头，金光笼在他的身上。
头上的发绳不知什么时候散了，长发顺着风的方向飘动，楚林川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知道是太阳，逗你的。”
楚林川很快听出来，夏兰筝应该是在笑。
他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某个问题一直在脑海里萦绕，甚至盖过夕阳耀眼的光。
楚林川开口：“你的心脏病……”
“啪”的一声轻响，带着咸湿海风气息的掌心，稳稳地贴上他的额头。
“哥，”夏兰筝的声音很近，“别担心，这次我真的回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