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空气一旦变得潮湿，便预示着快要落雨。小飞虫从四处钻出来，绕着路边的灯罩打转。
“吵架吗？”夏兰筝盯着灯光下的飞蛾，“但我不知道程览在生什么气。”
陆严清坐在他身边，用掌心压了压草尖。他其实不信夏兰筝的说辞，那天两人从走廊回来，一屋子人都看出来不对劲。
流转的气氛别扭，带着股潮热，像夏夜的晚风。
“他在跟你示好。”陆严清一语道破。
“有吗？”夏兰筝脚边飞来颗球，他站起来，使劲往围栏那头扔去，“什么时候的事？”
陆严清看着头顶的抛物线，话音随那颗球一起落进草地。他不能提起自己就是直播间里的“L”，没到坦白的时候。
坦白？
这几秒钟，陆严清竟然因为自己的用词，而感到一丝荒谬。
夏兰筝拍了拍手上的灰，扬着下巴，跟球的主人打招呼示意。
投下来的影子笼在陆严清身上，模糊的边缘像羽毛一般蹭在他的肩头。陆严清抬起头往上看，看见夏兰筝被风吹动的长发。
他不常见留长发的男人，眼前的人算是一个。
他头发的触感比手里的草更软，像初春的草苗，不带棱角，似乎谁都能轻而易举地靠近。
楚林川、程览——
陆严清攥紧手掌，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夏兰筝的态度也有不一样了。
“包包！”
好在夏兰筝没在意刚才的对话。
他低头，被陆严清莫名的目光杵了一下，愣了一秒，“我去看看包包，它在瞎吃东西。”
陆严清还没回过神，就见夏兰筝急冲冲地跑远。
白绒绒的小羊叼着不知名的草，夏兰筝弯腰去勾，边牧从另一侧跑来，哼哧哼哧地叼夏兰筝的裤腿玩儿。
三个毛茸茸你追我赶，陆严清忽然就笑了。
他把腿伸直坐着，目光随着夏兰筝移动。
直觉告诉他，夏兰筝有自己的秘密。陆严清不是喜欢窥探到底的人，说白了，别人的事跟他没关系。
但夏兰筝身上的感觉不一样，他有时会发呆，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清楚，好像在思考很遥远的事。
放在包里的手机振动一下，陆严清拿出来看了一眼，嘴角忽而撇了下去。
陆严敏的聊天框里弹出几条未读消息，他晃眼看见其中“夏兰筝”的名字。
“包包！吐！”
不远处，夏兰筝还在和小羊斗争。
“不准吃！你是只坏羊！”
“Draco，不准咬我的裤腿！”
陆严清自嘲地笑了下，强迫自己点开聊天窗。
【陆严敏：关于夏兰筝的事有结果了。】
【陆严敏：在忙吗？】
【陆严敏：反正我对这结果挺惊讶的。】
陆严清就回了两个字：“报告。”
陆严敏发来语音：“什么报告？”
“检验报告，”陆严清凑近话筒说，“不是说有结果了？”
陆严敏发来个无语表情包，在陆严清的沉默中，打来一个语音电话。
“我给你念念，”陆严敏清清嗓子，“对委托方样本进行常规 DNA 提取。”
“嗯，”陆严清等了几秒，“然后呢？”
陆严敏：“因受检人提供的头发样本无毛囊结构，无法提取到可供检测的基因组DNA。”
陆严清握着手机一顿，耳边的话变成隆隆震响。
向来雷厉风行的陆总，头一次感到茫然：“什么意思？”
陆严敏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陆总，你那根头发是从哪儿弄来的？本次鉴定失败，无法判断夏兰筝和你的生物学兄弟关系。”
陆严清张了张嘴没接话，夏兰筝的身影靠近，他下意识扭头看去。眼底模糊不清的影子，慢慢像变回青年自己的模样。
陆严清沉沉呼出口气。
“听见了吗？”陆严敏半晌没得到答复，出声提醒，“你上次给的样本没用，想办法再试一次？”
挤在胸腔里的浊气吐出后，陆严清依旧没觉得放松。他回了声“知道了”，机械地挂断电话。
夏兰筝牵着边牧和小羊回到他身边，鞋面上蹭了不少泥，他不满地皱起眉：“包包出门后一点都不听话，我哥遛它的时候什么都没提。”
陆严清站起身：“你哥？”
夏兰筝把边牧的牵引绳递过去：“我在说楚林川呢，他好像经常帮我遛羊，你们没碰见过吗？”
陆严清不知道这事。
实际上他平常遛狗走另一条路，只偶尔见过楚家的阿姨牵着包包往这边走。
在直播间听见夏兰筝说要出门，他控制不住地想见他，所以才过来碰碰运气。
他对夏兰筝的态度转变，令自己也猝不及防。
因为这很有可能是他的弟弟。
陆严清心想，他是出于愧疚。关心弟弟的事，再正常不过。
“没有，”陆严清敛起眼底的神色，“你的脸怎么了？”
夏兰筝闻言低头擦脸，擦了好半天，从头发里摸出一根青草。他差点被气笑，点了点小羊的脑袋。
“我要回家了，”夏兰筝问，“你和Draco呢？”
陆严清表现得很奇怪，点头说了声好，随后把他一路送到家门口。
夏兰筝站在门外往回看，陆严清没看他，但也没走。他掏出个方形盒子，夏兰筝认出那是烟盒。
陆严清咬了支烟，打火机划出火星子。那一小点橙光跳跃一下，陆严清看见脚边的狗，又将火熄灭了。
夏兰筝没看清他到底抽没抽那支烟，面前的门开了，杨玉晓先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弯腰去摸包包。
进到屋内，他没听见熟悉的电视剧声音。不过除了加班的楚林川，其他人都在客厅。
“来来来，”楚林煜站在巨大的电视机前，笑着招呼夏兰筝，“筝筝来看看，我选的这地儿怎么样。”
投在屏幕上投放着PPT，夏兰筝问：“这是什么？”
“度假呀，”杨玉晓拉他在沙发上坐下，“咱每年夏天都去，今年轮到楚林煜选址，筝筝忘了吗？”
楚朗看过来说：“忘记提前问了，筝筝最近有工作吗？能不能抽出时间？”
杨玉晓拽了下楚朗的袖子：“还管什么工作，三天两头有人找茬，等楚林川回来我就……”
楚林煜咳嗽一声打断，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他们不好开口，毕竟夏兰筝从来没找家里人帮忙，不能打击小孩儿的自尊心。
夏兰筝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我们要去海边吗？肯定很好玩儿。”
众人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杨玉晓转移话题：“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让人送衣服过来，筝筝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夏兰筝摇头说没有，他的衣帽间里全是没穿过的衣服，什么都不缺。
不过他忽然想起什么：“我哥不去吗？”
楚林煜说：“我去，专门空出来的假期。”
“不是，”夏兰筝说，“楚林川不去吗？”
意识到那声“哥”说的是楚林川，楚朗和楚林煜不约而同看向他。
杨玉晓没反应过来，她还有点儿生楚林川的气。弟弟就签在星湃，怎么老让人欺负？
她开口道：“以往他都没去过，今年应该也……”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动静。
“我去，今年我也要休假。”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楚林川松了松领带，站在门口换鞋。他把外套递给阿姨，随后毫不留情地嘲笑楚林煜的PPT。
“什么玩意儿，公司实习生做的都比这强。”
楚林煜知道他在开玩笑，倒也没生气：“行，明年我等楚总您的方案。”
楚林川瞥了眼坐在沙发正中的夏兰筝，很快收回视线。他把楚林煜的方案完整看了一遍，点头说知道了。
“累，你们聊，我上去了，”楚林川眉宇间满是疲惫，走到楼梯口，他冲夏兰筝点了点下巴，“夏兰筝，来一趟我的房间。”
夏兰筝被点到名，下意识站了起来。杨玉晓拦了他一下，对楚林川说：“你好好跟弟弟说话，别凶他。”
楚林川摘下眼镜笑了：“杨女士，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
夏兰筝也冲他笑：“知道了，马上！”
他现在完全不怕楚林川，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亲近。楚林川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
他什么都没多问，夏兰筝跟他待在一块儿特安心。
夏兰筝第一次进楚林川的房间，比想象中温馨不少。绿植从门口蔓延至窗框，让他分神想起苏澄。
不过这些和苏澄工作室里的不一样，楚林川养的植物长得规矩，全都安安静静地待在盆里。
“你这房间里有小飞虫吧。”夏兰筝嘀咕道。
楚林川脱下衬衣，当着夏兰筝的面走到衣柜前。他身上的肌肉健硕，背肌尤为明显。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楚林川拿出一件纯黑色T恤，“我包里的文件，自己拿出来看。”
夏兰筝没忍住，往他身上多看了两眼。楚林川无情打断他的目光，把衣服给套上了。
“什么文件啊？”夏兰筝翻起他带回来的包，“是有新工作吗？但我想去度假，我还没跟家人一起出去玩儿过……”
楚林川进卫生间洗手，水声盖过了夏兰筝的声音。
关上水时，外面已经没了动静。夏兰筝站在书桌前，难以置信地盯着手里的文件。
“没人不让你去玩儿，”楚林川好笑道，“看清楚了吗？”
夏兰筝咽了咽，眼睛亮起来：“看清楚了，你今天加班就是为了忙这个？”
楚林川被他的语气取悦，故作矜持地“嗯”了声。
夏兰筝看着纸上的签名，宁西远的名字深深刻在白纸上，后面跟了个重重的点。
明显带了气。
楚林川动作这么快？这才过了几个小时，星湃就和宁西远解约了。
夏兰筝一直盯着白纸黑字的文件，没注意楚林川已经在他身边坐下。
楚林川叫了声他的名字：“发匿名文件的人，是你吧？”
夏兰筝一怔，楚林川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完全是意料中的事。夏兰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安静得不像话，不用猜就知道他在酝酿什么。
等酝酿好了，尾巴就又摇起来，直播的时候特有劲儿，楚林川在隔壁房间都能听见动静。
“什么文件？”夏兰筝跟他装蒜，“我不知道啊。”
楚林川笑了声，倒也不拆穿。
他把矿泉水瓶贴在夏兰筝手上，水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夏兰筝正心虚呢，竟然没什么反应。
“我一共收到两份，另一份呢？”楚林川不逗他了，“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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