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兰筝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
楚林川的休息室格外安逸，阻挡了一切。今天的夜空特别黑，像某种猛兽的眼珠子，连星星都不曾有。
夏兰筝害怕楚家人找不到他，手机就放在枕边，没有关机。但估计楚林川特地叮嘱了，白名单里的号码没有响起。
他睡得不熟，惊醒过好几次。最后一次醒来天还没亮，窗外传来鸟叫声，摸出手机一看，五点了。
登录微博看了一眼，星湃连夜赶出了声明。夏兰筝预想过几种方案，最理想的，是模糊这事儿的边缘。
就说是朋友之间玩脱了、开玩笑。他们是发小不假，前段时间有过合作也有目共睹。
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
但事情的走向跟他想的不一样。
“艺人的私人互动属于个人空间，星湃尊重每个人的表达自由。”
夏兰筝：？
这不就间接把告白给坐实了？
他连忙打开微信，被各种消息轰炸，在一堆认识不认识的聊天窗里，找到楚林川的那个。楚林川安静了一整晚，只在凌晨4:58分的时候发了条语音。
“结束了，醒了给我打电话，回家。”
夏兰筝迫切地想找楚林川谈谈，正要拨打语音电话，程览的聊天窗跳了出来。
「程览：筝筝，你在公司吗？」
「程览：我想当面跟你聊聊。」
*
【5:09】
程览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这是夏兰筝见到他的第一个想法。
晨曦堪堪照亮程览的脸，勾勒出立挺的轮廓，显得他鼻梁特高。
夏兰筝推开阳台的玻璃门，程览彻底转过头来，背着光，夏兰筝忽然看不清他的脸。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透着夏兰筝从未听过的疲惫感，“因为我的冲动，给你添麻烦了。”
夏兰筝站在门边没有上前，也没有开口，他知道程览的话还没说完。
“楚哥骂我是怂货，就连告白都不敢当面说。他说得对。”
程览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在给你发消息前，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但就是这几分钟，我想明白了。”
夏兰筝贴着玻璃，看见程览抬了下脚又放下。
他声音哑涩，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轻轻的：“筝筝，如果你也喜欢我，不会等到现在才来，对不对？”
夏兰筝不知道如何作答，程览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程览的影子晃动，抬起手撑了撑额头，苦笑道，“最近我总控制不住地想见你，一开始我分不清这是友情还是爱情。你和我离得好远，身边有很多人……我总是想，如果你只看向我就好了。”
夏兰筝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忽然感觉有点儿冷。他离开玻璃门，往前靠了几步，看清了程览的脸。
程览脸上堆着算不上笑的笑，嘴角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撇下去。
他被经纪人杨鹏飞骂了一整晚，后来面对数种公关方案时，几乎就要松口——
他和夏兰筝是朋友，闹着玩儿的，很抱歉浪费了公共资源。
可当时，沉默了一整晚的楚林川淡声开口：“程览，我现在以老板的身份和你沟通。”
程览猛地抬头，对上楚林川的眼睛，看见有别于他人的从容。
“只要你想清楚了，公司不干涉你的决定。”
“楚哥，我……”
“你想清楚了吗？”楚林川又问，“现在，我作为你的朋友、你告白对象的哥哥，给你最基本的尊重并提醒你一句，夏兰筝也理应被尊重对待。”
晨风里带着炎炎夏日的预兆，鼓动了空气中的燥热。
夏兰筝走到程览跟前，两人仅一臂之远。
第一次被人告白，其实他有点紧张，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尽可能平静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听。”
这一秒，程览从他身上看到了楚林川的影子。
程览哑然失声，张了张嘴，原本对夏兰筝模糊的感情，无比清晰地涌了上来。
夏兰筝见他面色不好，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程览捏了下脖子，找回声音，脱口而出：“筝筝，我喜欢你。”
夏兰筝顿了顿，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格外认真地点头：“对不起，程览，我不喜欢你。”
程览脑子嗡的一下，只看见夏兰筝开合的嘴唇。
被拒绝了……
他弯腰努力听辨，听见好几声自己的名字，最后从夏兰筝的唇形上读出：“我把你当很重要的朋友。”
被拒绝了。
程览闭了闭眼。
被拒绝了。
程览憋了太久，真说出来，却不似想象中痛快。
他产生了一种令自己陌生的情绪，心跳猛地滞留一拍，血液却在身体里沸腾。
从出生起，程览就不知道“自卑”两个字该怎么写。说要去学表演那年，他爹在饭桌上大肆打压他，他两眼一瞪便反驳过去。
那嘚瑟样，程爹差点扔下筷子来揍他。
可当夏兰筝不拖泥带水，没给他留任何幻想地说出这句——
“我不喜欢你。”
程览眼前模糊一片，在胳膊上狠狠擦了擦，他在想，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好吗？
他好长时间听不见声音，直到晨光破晓，鸟展翅鸣叫。
【5:23】
“程览。”
夏兰筝探身来看程览的表情，见他目光麻木，戳了戳他的胳膊。
“我得走了，我哥还在等我。”
程览的眼底熬出了红血丝，此刻看着特别憔悴。他微微偏着头，突然很想对夏兰筝说点什么。
刚挣扎着张开嘴，玻璃门被人从另一侧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交界处。
楚林川的视线将程览精准锁定，然而只是抬着眼皮轻轻一略，将手伸向了夏兰筝。
夏兰筝没给楚林川打电话，冷不丁看见来人，他竟有点心虚：“哥……已经好了，走吧走吧。”
手腕被楚林川握住，楚林川的手心很凉，不像夏日该有的温度。夏兰筝抬头，从他眼下看见了黑眼圈，顿时皱了皱眉。
他哥昨天一夜没睡。
“筝筝。”
程览的声音同风一道传来，忽远忽近。
夏兰筝和楚林川同时朝阳台看去，程览右手搭在栏杆上，头顶是淡橙色的天。
突然间，夏兰筝有点恍惚，和程览初见那天也在星湃，当时程览留着银发，嘴边总带着恶劣的笑。
此时他也在笑，但笑得不一样，柔和得跟早上的日出似的。
程览冲他挥了挥手：“谢谢。”
*
在收到程览消息的那一刻，夏兰筝就想通了。
虽然预测不了未来，但他必须决定现在。
他不喜欢不清不楚的感情，发小、恋人……虽然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真正体验过，但他无比清楚——
这种感情不是爱情，绝对不是。
回家的路上，楚林川闭目养神，一言不发。李平安在车里睡了会儿，也不太精神，反倒是夏兰筝这个当事人精气神俱佳。
等红绿灯的间隙。
“小李哥。”
“怎么……”
夏兰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前面路口停车，我去买点东西。”
早上六点，大街上人流量不多。夏兰筝戴上帽子口罩，低头走进便利店。
他下车的瞬间，楚林川便睁开了眼：“他去干什么？”
“买东西，”李平安实在是有点困，“楚总，我下车抽根烟，行吗？”
楚林川没在车里等，跟李平安一起下了车。李平安找了个垃圾桶，拿出烟盒，给楚林川递来一根。
“困死我了，您昨晚也没休息吧？”李平安说。
楚林川竟也把烟点上了，李平安哑然一瞬，心说这事儿准是特别棘手。
“不知道能不能问，我看了微博，程哥和小少爷那事……嗯，还会有后续吗？”
楚林川仰头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烟，待烟散去，夏兰筝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橱窗里透出来。
“大概是不会有了。”
眼镜被留在了车里，楚林川微眯起眼睛。
李平安三两口抽完，捻灭烟头：“啥意思？我看小少爷的名字还在热搜上挂着……嗯？后面这个‘哥们儿’又是什么意思？”
听李平安说到这个，楚林川怪想笑的：“那你点进去看看，你家小少爷是怎么回复的。”
半分钟后，李平安乐得直不起腰，干脆撑着垃圾桶放声大笑：“程览看见他的回复了吗？什么表情？”
楚林川眼底也带笑，不明显。他扔了烟头，隐约看见夏兰筝买了两杯咖啡。
“本来也没说错，他俩是发小，只是……”
只是夏兰筝在公共平台那样回复，看着一本正经，实际显得特呆。
昨晚楚林川走进办公室，于家维拿手机给他看，他差点没绷住，做出和李平安一样的反应。
夏兰筝从便利店里出来了，警惕性还挺强，躲在盆栽后面，左右张望。
他穿的是楚林川放在休息室里的衣服，难怪看着不太合身，衣摆长了点儿。楚林川扬了下眉毛，那件T恤他穿过，夏兰筝不可能没发现。
“小楚总，看样子要下阵雨了，”李平安指指头顶的乌云，“您在这等着，我先过去挪车？”
楚林川让他去，夏兰筝拎着两杯咖啡，一溜烟小跑过来。
“哥！给你买的！”
夏兰筝最近经常这样叫他，像只雀跃的小羊。
“咖啡？”楚林川自己都没意识到，压抑了一整晚的心情忽然变好了，“你这是铁了心不让我睡？”
夏兰筝给其中一杯插上吸管，塞楚林川手里：“不是咖啡，是热牛奶，店里只有这个杯子。”
楚林川看了他两眼：“你穿我的衣服干什么？”
“真的是牛奶……”夏兰筝一顿，脸肉眼可见地红起来，“我总得换身衣服……你休息室那么多衣服，不差这一件……吧？”
楚林川喝了口牛奶，点点头：“不差，但你这件我穿过。”
“小李哥摁喇叭了。”夏兰筝拽他的衣袖。
“上车，”楚林川任由他拽着，往车边走两步，又喝了口牛奶，“这件衣服，我专门放在衣篓里的。”
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夏兰筝说：“……我知道。”
楚林川说：“衣柜里有干净的，怎么不穿？”
他只能看见夏兰筝的侧脸，白皙的脸颊被染成粉红，差点将一粒粒儿的小雀斑遮盖。
夏兰筝当下局促害羞的表情，就算是程览给他告白时，都不曾表现出来。楚林川心里升腾起满足感，嘴里淡如水的便利店牛奶，也被他尝出甜味儿。
他看着夏兰筝在车门边停下，没有转头，光那双漂亮的眼珠慢慢斜看过来。
“因为我自己待在那儿害怕，想闻点活人味儿，这样说可以了吧！”
楚林川一顿，察觉到他的怒意。不过说怒意并不准确，总之，听起来带着点不清不楚的味道。
夏兰筝攥紧身上的衣服，猛地转过身，从下往上盯着楚林川，眼底水光潋滟。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觉得你能让我安心……”
夏兰筝的声音越来越小。
楚林川不自觉捏紧纸杯，像有一只毛茸茸的猫咪靠上了他的脚。
夏兰筝避开楚林川的目光，拉开前座车门，一股脑钻进了车。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楚林川站在车外，看不见、也听不清车里的情况。路边挺安静的，马路上也没多少行驶的车辆。
但不知怎的，耳边特别吵。
轰——
空中响起一声闷雷。
不过两秒，阵雨噼里啪啦砸下来，李平安在车里狠狠摁了两下喇叭。车窗降下来，夏兰筝拿着一支笔，伸出手，用笔尖戳楚林川的胳膊。
“哥，上车！下雨了！”
楚林川胳膊一疼，盯着他笑了一声：“夏兰筝，你幼不幼稚？”
他坐进后座，肩膀被雨淋湿，衬衣紧贴在身上。抖了抖，又用干燥的毛巾擦了擦，然而无济于事。
楚林川被潮湿的布料裹挟，沉甸甸的，差点令他喘不过气。
水珠浸染上别处，有濡湿全身的迹象。但楚林川舍不得把衬衣脱掉，甚至屏气感受肩上的重量。
正前方，夏兰筝打起瞌睡，脑袋像小鸡啄米。
楚林川偷偷录了视频，扔进楚家五人小群。一分钟后，下面跟了一串“OK明白”的表情包。
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逐渐模糊车窗。
夏兰筝就像他身上的衬衫。
楚林川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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