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折腾了许久,二人才一同去了太守府上,关起门来说悄悄话。
虞熙忍痛吩咐下人煮茶招待,他去陈裕府上时人家请他饮茶,现在来他府上他总不能请人喝白开水。
为了面子,只能委屈自己的胃和舌头了。
个人都有个人的偏好,陈裕不是那种会为了追求表面风光而装模作样之人,他是真得觉得茶水的味道非常对他的胃口,故而每年将不少钱财花都在买茶上面。
老实说,这才是虞熙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他给陈裕的杯中添满了茶水,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公台,明年春耕之时,我欲渝州百姓皆能得享曲辕犁与筒车之利。”
这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先不提财力问题,光是泰原就在别人手上,他拿自家造的东西过去资敌吗?
他也是说出口才意识到话语中的漏洞,正要弥补之时却见陈裕抚须严肃地回答:“若周蜀州与成参那老贼开战,便可趁机一试。”
主公暗指泰原一事,想来是对收复失地念念不忘。
自从《讨成参檄》发出去后,他就再没好好叫过成参的名字,毕竟名义上他们有弑主之仇,怎么骂他都不过分。
做戏还是要做全套。
虞熙脑子转了两圈才跟上了大佬的节奏,没好意思澄清误会,只能假装自己原本就是这般想法。曲辕犁和筒车不用想都是要大力普及的,于是他以造纸之事相问。
陈裕咽下口中的茶水,在路上他就思考了不少问题,此刻无须多想就直接应道:“主公欲以纸张取代竹简,私以为此事应当一步一步来。初时宜定高价,惹人哄抢,待传遍四方之时再降价不迟。”
原本虞熙想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反正是用渔网、麻头、树皮之类的材料造纸,成本极其低廉,能卖出去就是赚。问过陈裕的意见之后,他才反应了过来——
士族不就是喜欢这种昂贵的东西吗,不贵怎么能体现出他们高人一等的身份?
虽然虞熙非常讨厌这种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点可劲儿地赚他们口袋里的钱。
甚至根据前世经验,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不少有关销售的法子。
他可以提出“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的概念,先把名声打出去,想必如此风雅的说法没人会拒绝。
他甚至能打包四件套一起出卖,包装得漂亮一点,价格就可以再翻一番。
就算等到日后纸价降下来了,他还能打出“精品”、“特供”等区别于普通纸张的高端品牌,继续敛世家之财。
……
陈裕对主公的想法表示高度的肯定,并直接揽下了扬名一事。这个他可太熟了,不炒得天下皆知他就不姓陈。
两个奸商聊得非常愉快,挖空心思致力于掏空世家的钱袋,直到虞熙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雕版印刷之术?”陈裕听完他的讲解,心跳都慢了半拍,“亦是主公从古书中所得?”
“……”
总觉得此时再承认这个太假了些,虞熙只得重新编了个理由:“我在阳关之时,偶遇一位老匠,雕版印刷正是此人提出。”
看过那么多网文,他胡诹起来也像模像样,假装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他已身患重病,无力再实现心中所想,膝下也无子嗣,念及我曾帮助过他,便在临终之前将此法传授。”
陈裕:“……”
半晌,老人家艰难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为哪件事情而感到震撼:“阳关人杰地灵,真乃一福地也。”
难怪主公当初跑到那里去了,有生之年,他也想到阳关转一转。
虞熙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连忙揭过这个话题,生怕大佬继续追问。
年轻人想搞事情的心是按不住的,一想到雕版印刷和造纸术结合后带来的重大变革,陈裕只觉手中的茶杯都开始烫手了。
再联系一下之前曾与主公探讨过的事情,他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害怕——如果主公心中所想有朝一日得以达成,这个他所熟悉的世界将会翻天覆地成什么样儿?
世家无法再牢牢把控上升渠道,平民之子亦可位列高堂。财富不只在上层人之间流通,普通百姓也有无数机会晋升阶层。
这是世间从未有过之事,毫无先例可循,让陈裕丝毫不敢轻易拿定主意。
大楚的传统就是守旧,因为纵观前朝与今朝之史,改革极少有成功的先例,且改革无论成功与否,其参与者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
陈裕年纪大了,年长者大多追求稳定,用计也以稳重为上。
他是打心底抵触变化的,但主公此志甚坚,他必须放下私人好恶,尽全力给出最公正、最客观的答案,这是为人臣子的素质和涵养。
虞熙全然不知晓自家谋臣心中的煎熬,趁着他颦眉苦索的时候,抬起茶杯碰了碰嘴唇,假装自己已经用过了茶水,然后就悠然地捉起茶壶给陈裕添茶,恨不得对方的小杯能把这整整一壶的容量给装下。
等待许久,陈裕手脚发凉,终于是开了口:“主公,这雕版印刷之术,可遣匠作监先率匠人们研制,但与造纸之法一样,绝不能流传出去。至于其他,容我回去仔细思量一番。”
虞熙点点头,就是要保护核心技术嘛。
这个时代可没有知识产权一说,被别人偷学了技术,侵犯了商业秘密,也没有法院来执行正义。
只能他们自己多下功夫,尽可能地杜绝泄露,否则过两个月全大楚都在卖纸了。
想来渝州也没有其他地方比他的府邸更加安全,反正太守府挺大,腾个大院子就行:“那就让他们来我府上慢慢研制吧,我再从挑些军中好手专门负责安保事宜。”
看着主公轻松的模样,陈裕暗暗叹息一声,大概连主公自己都不清楚,他将会给大楚带来怎样的改变吧。
至于这些改变是好是坏,也只有发生后才能知晓正确答案,现在无论怎样分析,都只是不知真假的猜测罢了。
走出太守府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方才饮过的茶水也不知其滋味如何。
他心事重重地快步走去,有很多事情,他得回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
送走了公台,虞熙将自己杯中的茶尽数喂给了土地。眼见壶中还剩了一半,想想茶叶高昂的价格,总觉得就这么倒了似乎有点太过于浪费。
他不经意瞥见了门口站岗的两名亲卫,决定要多体恤体恤他们,于是笑眯眯地唤他们进来,尝尝在世家大族之间流行的风雅之物。
两名亲卫受宠若惊,端着茶水的手也在打颤——这小小半壶茶水都要抵他们一个月的收入了!
听闻主公还曾半夜里给值夜的亲卫做过饭,那两个家伙回去后恨不得炫耀得全天下都知道。这次他们得了主公赏得茶水,回去不得跟狐朋狗友吹个一辈子?
对于这般传说中的物什,俩人都报有极大的兴趣,谢过主公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饮用了起来,将杯中的茶水一下子倒进嘴里。
“噗呲——”
甫一入口,其中一名亲卫瞬间就将喝进嘴里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狼狈地咳嗽几声:“那、那些士族……平日里花那么多钱,就为了买这种鬼东西?”
他的同伴也面色难看,被这味道给刺激得不轻,但比他要强上不少:“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喝的方式不对?”
“要不再尝一回??”
俩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倒满了茶水,直喝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将半壶茶水争抢着饮尽,也没能品出些什么门道来,呲牙咧嘴地回归了岗位。
而他们的无良老板早就逃离了事发现场,准备在府里给工坊挑个位置。
太守府是前前前任渝州太守所建,后来被扩建了两次,规模就达到如今的地步,颇有点大观园的气派。
虞熙将东面的大院子划拨出来当工坊,里面住得下人不多,正好全部迁到西院的空房间里去。
他写了手书派侍卫递交给匠作监,叫他带着参与造纸的所有匠人和工具过来,日后就留在太守府上工作。
其他的没必要多提,这些匠人的保密意识比他都要高,毕竟是事关自己饭碗的身家大事,他们都怕发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来。
正在虞熙忙碌的时候,有一小吏自称是掌管财政的薄曹从事所派,有要事汇报。
“主公,郑家方才送来三百石粮食,俱言充作赈济流民之用,愿随程小将军一同送往邺城。”
哦嚯?
虞熙挑了挑眉毛,这大肥羊……怎么还自己把羊毛薅好了给送上门来,生怕他不要似的。
不过前两次都送了上千石粮食,这次却只有三百石,想必被迫害了这么久,郑家的家底已所剩不多。
可怜的小羊,自己都要把自己给薅秃喽。
虞熙在心里熙假惺惺地同情了一把郑家,嘴角已经开心地不受控制地上扬:“善,大善!郑家一向有济世之怀,当为渝州世家之楷模!”
郑奇的位置已经够高了,再提就要成吸引王、田两家火力的靶子了。看在他这么为渝州着想的份儿上,还是不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了。
既然给不了权势,那不如便替他扬扬名吧。
人家已经递了投名状,他也得接着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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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福地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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