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羿端着满满一碗白米粥,浓稠的糊状稍稍没过碗口向上凸起,蹭到了手指头上。
他跟着领路的兵卒往一排排整齐的房屋走去,步伐平稳,碗里的白米粥没有洒出来一滴。
他本想站定了再开始用饭,但见身边之人无不是迫不及待地捧着碗狼吞虎咽了起来,吃得滋滋作响,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叫唤了两声。
吞咽了下口水,右手很诚实地把碗送到了嘴边。虽然看上去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但不过短短几秒,他就微微扬起了头,将最后一口白粥送进了肚子,比旁边的络腮胡壮汉还快了两分。
韩羿舔舔嘴唇,隐约尝到了肉糜的味道。他的胃口不小,这一大碗粥足够成年男子吃个半饱,但对他而言只是暂时缓解了饥饿。
碗里残留着些许残渣,他终究是没像其余人一样伸着舌头舔舐,只是拿着碗一声不吭地进了房屋。
房屋是用砖头砌成的,从痕迹上来看,这些砖头有不少都是从建好的房屋上拆下来的。虽然粗制滥造了些,但足够保护大部分流民度过严寒的冬日。
韩羿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着,一位抱着孩子的老人也跟了过去。若不是这个青年一路上好心帮扶,他们爷孙俩恐怕早就横尸荒野了。
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把碗底舔到再也尝不出一点味道,末了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总算是填了点肚子,在路上分的粮食连塞牙缝儿都不够。”
几个汉子纷纷点头,想起这一路艰苦,他们都心有余悸。其中一个唉声叹气道:“也不知这赈灾饭能吃到几时,在邺城时对我等许下的诺言又能兑现多少,至今都不见有人提及,怕不是当初哄骗我等。”
这句话正说到了众人心坎儿上,底层的百姓都对官府的盘剥心有戚戚,官吏那副无赖嘴脸他们平日里见了太多。
眼见话题渐渐往不好的方向滑去,韩羿不得不出声扭转局面。倒也不是深信虞太守不会悔诺,只是刚刚受了人家恩惠,扭头便说人家坏话,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若无虞太守救助,他们决计不会活到现在。
更何况,在人家的地盘上如此放肆行事,容易招来祸端。他与这些人分到了一个屋子,清算时难免会受到牵连。就算是为自己考虑,他也不能放着不管。
韩羿清了清嗓子,毫不别扭地插进了话头:“这一路走来,可有人因饥饿而死?”
众人想了想,似乎还真没有。死去的人都是因为寒冷和疾病,还有触犯禁律被斩首的。每日分到了粮食不多,却足够他们维持生命。
韩羿又道:“我们这些逃荒的流民,与辅兵相比,何如?”
络腮胡汉子捧着空碗摇头:“不如也。”
辅兵虽说不是正式士卒,行军时像牲口一样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打仗时就是消耗敌人的炮灰。但他们好歹也算正式编制,勉强能混口饭吃,不至于活生生地饿死。
“我们冬日里发了棉衣,病了有医师诊断开药,路上还有程小将军领兵护送,免遭流匪侵袭。与辅兵之待遇相比,又何如?”
方才开口的流民沉默不言,挑起话头的两个汉子涨红了脸,抱着孩子的老人抚须长叹:“听闻虞太守颇类其父,是仁善之人。我等初来乍到,何必心急?”
众人诺诺应是,又谈起对未来的憧憬,场面再次活络了起来,却不像刚才那般全是抱怨之言。
韩羿靠着墙壁舒展身子,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久在行伍之中,对军中情形再了解不过。如今世道,别说是发放粮饷,能让兵卒吃饱肚子就算是有良心了。
像他们这些随军的流民,不被正卒随意屠戮,反而还每日供给食物,何止是有良心,简直都是圣人在世了。
其余暂且不提,单从虞太守这些举措来看,绝对担得起仁德之名。
只是不知此人有几分宏图大略,又有几分称王称霸之心?
他想起了那个对他长揖回礼的俊秀年轻人,只是短短一瞥,却将那道身影记在了心底。
……
根据郑奇送过来的信件,邺城留了近两千流民,其中四分之三都充入了军中,剩下的暂时靠着官府的赈灾粮度日。
而前来平城的新兵约有三千五百余人,另有三千多的流民随军,所有人加起来还不及平城最大能吸纳流民的数量的一半,安置起来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只要能供养起,来年渝州的实力定是更上一层楼。
估摸着流民们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虞熙便遣人去安置区登记一下其中有多少的手艺人,并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来官坊工作。
云纸坊的生意蒸蒸日上,另外的两家连锁店也都开了张。造纸的人手有些不够,他打算再从官府调一批人专门从事造纸的工作。
再加上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匠被编入了“科研队”,开展印刷术的研究,现在官坊的人手有点捉襟见肘。
但生产农具的工作也不能落下,如果能从流民中募集到足够的匠人,这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实在找不够人手,那就再招些年轻学徒,培养一阵子也能派上用场。
再者就是招录纺织署的纺织工人,之前给将士和流民发放棉衣几乎掏空了渝州的库存,需要及时补充。
棉衣是战略物资,必须尽快把缺口填满,这样日后才能应付突发事件。
纺织署亦是官府的下属机构,和官坊一样只为官府服务。
不过招募纺织工人与招募匠人不同,只招一小部分正式工人,大头都是打零工的,一日一结。
市面上最畅销的纺织品是蜀州的蜀锦,那是近百年的时间里积累下来的口碑和客源,他们渝州没办法与之抗衡。
因此纺织署不需要太多常驻人手,否则供大于求,加重政府开支负担的同时还占了仓库的存储空间。
大楚是典型的男耕女织社会,只有妇女才从事纺织业。但虞熙特意吩咐放宽了性别上的限制,男性也可以进纺织署工作。
即使不会也没关系,培训上两天就能掌握一部分技能,到时候采用流水线式生产,效率又能提高不少。
传统什么的都不要紧,赶紧把物资缺口堵上才是正解。
奈何传统观念对人的影响太严重了,宣传了半天也没有几个男人愿意从事纺织的工作,比起纺织,他们更愿意去搬砖。
克服了心理障碍进来的几个男人也只打算做零工,干一段时间就离开。只有几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同意进纺织署长期工作,他们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们去干重活。
虞熙也没有办法,看着下属交上来的统计结果直叹息。
无论是匠人还是纺织工都没有招够。匠人还好一些,最起码拉来了不少的学徒。招来的纺织工人很少,处于弱势群体的妇女儿童和老人,很少能够活着从淮州逃到渝州。
不过问题不大,到时候再从当地寻些人手便是。
虞熙将纸张折了一折,夹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四孔装线书里,卷了卷塞进袖子。
如今官府在日常办公上已经逐渐地用轻薄的纸张取代了厚重的竹简,为了让大家习惯于在纸上书写,办公所用的纸张都是免费提供的。
自然也少不了某些爱占便宜的官吏,偷偷将这些免费供给的纸张带回去私用。只要不拿出去倒卖,虞熙都懒得去管,挪用真正造成的损失,根本比不上他调动人手清查此事的成本。
官员们都惊讶于太守的大手笔,殊不知在外面高价售卖的云纸,实际上的造价低廉到让人不敢相信。
虞熙正要去用饭时,忽见一衣衫褴褛的汉子将手中的铜牌给一旁的亲卫看过后,快步走到他面前:“主公,小人有一事禀报。”
这人是从斥候营调来的,乔装打扮过后混入流民之中,负责探查藏在流民中的各方奸细。
编入军队的流民自有其什长监管,反倒是这些余下的流民无人留意。
虞熙特意从斥候营调了一百人出来,以铜牌为证,专门混进流民里纠察细作:“何事?”
那人道:“安置区里有许多不好的流言,言主公不欲分发土地……”
他说得非常详细,具体到了每一个人的头上,那些个搭话的、点头的全被他一个不落地供了出来。
虞熙无奈,他还以为这么快就抓住细作的尾巴了,没想到竟然是个来打小报告的:“还记得你的任务吗?”
那人愣了一下:“是,主公让我等捉拿细作。”
“既如此,其余的事情,何须介意?”虞熙生怕他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叫他用捉拿细作之名来逮捕那些人,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在其位谋其职,不必管他们,你们只捉拿细作就是。”
“是,小人告退了。”
大家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当初在邺城时承诺的分发土地了,大部分流民都是为了这一点才心甘情愿地随着军队来了平城,然而现在却不见官府提及此事,难免心急。
虞熙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但分发土地一事不可能一蹴而就,至少得在将流民们登记造册、录入户籍之后才能进行,否则直接分发,只会乱成一锅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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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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