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栖离开的时候,他随从的侍卫还在等他。
现在早过了下朝的时候,四周冷冷清清的,他总觉得有道视线在注意着自己。
上了马车,侍卫递来的玉盏触手温润,他莫名又想起崔谌那张脸,心虚地喝了一杯。
“侯爷?这是什么。”
侍卫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叶景栖接来一瞧,他马车里落着一枚陌生的玉扳指。
崔谌的。
许是方才太过激烈掉落了,而后被他不小心夹在衣裳间带了出来。想起曾戴着它的那只柔软的手,叶景栖心里发痒。
他将戒指收好,打算找机会还给他。
马车从热闹的街市驶向通往侯府的路,这是上朝的必经之路,叶景栖不能更熟悉,今日条路格外安静,连沿街叫卖栗子的声音都不见了。
注意听到近旁辘辘车声,叶景栖掀起小窗的遮帘来看。
虽不记得崔谌的家住在哪里,但心中莫名有些隐隐的期盼,希望是那人从身边经过。
可惜不是,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就在他失望放下帘子的时候,马车忽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前面的车帘被快速掀开,一抔粉末朝着他面门洒过来。
叶景栖反应敏捷,他捂住口鼻转头回避,与此同时,雪亮的刀锋朝着他刺过来。
叶景栖经验十足,他闪身躲避,刀锋贴着肩头发丝擦过。一面他也不忘还击,随手抓过茶盏,朝着来人泼去。
对方不知底细,自然立即躲开。但还是被泼了满身,正发愣的片刻,叶景栖抓住刺客手腕,夺下他手中的匕首,踩着脊背将他压在脚下的毯子上。
那随从头一次碰上刺杀,吓得脸色发白,还只是愣愣地在旁边张大眼睛看着。
叶景栖让他先去看看车夫。而后侍卫接替昏过去的车夫,继续驾驶马车。
一直到抵达侯府,少年的叫声还不断从他手底下发出来,“你也杀了我吧!”
“我说你这小猴子还真有意思,跑来刺杀我,没杀成又要我杀你,本侯是什么很闲的人么?”
车帘挑开,阿述看眼前的场景,立刻就明白了。他上前打算接过这少年刺客,叶景栖刚刚放松力气,小孩子回头就想要再朝他伸手去掐他脖子,被人高马大的阿述眼疾手快按在了地上。
这回可不是柔软的毯子了,他的脑袋被按在后院粗糙的、散落着些石子的地面上。
少年嘴里还在叫喊,“我一天没死,就会回来杀你!”
叶景栖低头打量他,“那我是非得让你死不可了。”叶景栖倚在小厮搬来的椅子上,“说吧,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杀我的?”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叶景栖也不急,“你有本事来刺杀我,却没胆说你究竟是谁?”
看着这少年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叶景栖倒第一次碰到年纪这样轻、手段这样漏洞百出的刺客。
“搜身。”他命令属下。
“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块腰牌。”阿述搜完将那块乌木腰牌递上去。
“还给我!”少年挣扎,阿述见他着急的样子,也好奇地瞄了一眼那腰牌,吓得扔到地上。
少年连忙挣脱开他,想扑到地上去抓那块腰牌,被其他护卫制服,恶狠狠地盯着叶景栖。他眼睛红红的,看着他像一只被围困的野兽幼崽。
叶景栖将腰牌接过来,总算知道阿述为何那么害怕。
是乌长洲的东西,这孩子,莫非就是他的独子?
叶景栖打量着少年,忽然院外传人来通报,来了一位大人。
“哪位大人?”叶景栖漫不经心问。
“说是……崔大人。”丫鬟讲得认真,还有些不太确定,想是从未碰上过崔大人登门的缘故。
叶景栖理了理衣襟立刻起身,没再理那小子,来到前厅。
刚迈进来,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迎到他面前,一见他,连忙跪下来。
“侯爷,救救我的孩子!”
未施粉黛,身上是一股焚香的气味,叶景栖僵住,不是说是崔大人吗?
他垂眼看着这个布衣素钗的女人,只能先扶起她,“慢慢说。”
被叶景栖这么轻易地扶起,她还有些发愣。
缓了缓继续道:“我的儿子,吵着要来找您,定是想……切磋武艺。我怕他伤了您,这可是大罪,但是他只是个孩子!您看在,与我夫婿同朝为官,若他来,能否对他网开一面?”
叶景栖跟着注意到站在她身旁的崔谌,原来是陪人来要孩子的。
眼前这位就是乌长洲的妻子,乌夫人了。不是披麻戴孝,只有一身白衣,不像是来闹事的。
她说得倒是客气,但叶景栖摇头,“切磋?他没有要来找我切磋。”
乌夫人一听,捏着帕子的手抚了抚胸口,苍白脸色也好些了。
紧接着就听叶景栖道:“他来刺杀我,被我抓住了。”
“侯爷!他在哪儿,您要如何处罚他?”
“刺杀我,无论是谁,是因何缘故都难逃死罪啊。”叶景栖一副秉公办事的态度。
“求大人放过他!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叶景栖奇怪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叶景栖说话时,余光飘向崔谌,还以为为了旁人妻小有多拼命呢,这人来了总不会是干看着吧。
“分明……是你害的。”崔谌开了口,还是那一副陌生人的样子。不会有人知道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皇宫顶软的榻上缱绻纠缠呢。想必崔谌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脖颈上还有着暧昧的红痕,比他在自己背上抓出的伤口显眼得多。
“你刚才好像还骂过我无赖,我在你这里本就做不成君子。”
乌夫人迷惑地瞧一眼崔谌。
叶景栖坐回椅子:“想把他要回去也可以,拿钱来赎。一百两,就让你带走。”
乌夫人和崔谌都被定住了般。
半晌崔谌先开口:“我去筹钱”
乌夫人原只是抿唇不语,好像在下什么决心,叶景栖几乎都要以为她是在等崔谌说出这句了。
乌夫人却忽然拦住崔谌:“不用了,崔大人,你帮我够多。你走吧,我自己和侯爷商量。”
崔谌的目光在她与叶景栖之间游移,对她摇了摇头,“先和我回去想办法。”
乌夫人摇头。
叶景栖莫名其妙,打断了他们,“乌夫人没有银子?”
不应当。
随口说出的一百两是他想打探乌夫人如今状况,与她究竟还想不想带着这孩子。
乌家是世家大族,乌长洲还是长子,他父亲官拜侍郎,如日中天。
总不会连这一百两也缺吧?
“别假装了。”崔谌蹙眉盯着他,“长洲因为不愿与乌大人同流合污,早和乌家分家。怎知如今他尸骨未寒,连住处都被乌家收去了。”
“那她们母子住在你府中?”叶景栖扫了眼被赶出来的乌夫人,真心关心。
崔谌对叶景栖怒目而视,他再次想先带乌夫人离开,从长计议,被乌夫人拒绝后,拂袖而去。
当然,不悦是对着叶景栖的。
他说一定回来,叶景栖不是很在意。
“崔大人也是刚刚得知,我们正是在侯府前相遇的。他才听闻,便谋划为我们母子在别处置办一处院落。”
“呵,一百两要凑几日的人?”叶景栖不置可否。
乌夫人不语。
叶景栖想,她的娘家应该是她的兄弟当家,没提,说明也是不愿容她。他提议:“若是找乌家,许是愿意替孙儿出钱呢?”
“呵……”
叶景栖不太明白,等了半天,乌夫人也没有要给他说明的意思。
但乌夫人话到此处,忽地声音沙哑哽咽,接着竟将手放到了腰间开始解衣裳的系带。
“我宁愿委身侯爷,只求侯爷放过乌涣。”
好好好,自己的名声就是这样可怖。方才在朝堂上,真该让那群大臣出外亲自问一问,保准走不出三步就能证明得清清楚楚。
叶景栖无奈看她动作,待见她褪去外袍,径自伸手向衣襟时,一众丫鬟忽从门前与屏后鱼贯步入。
一凑近,就将她刚要脱下的衣裳一件件地往她身上盖。
叶景栖倒对这场面习以为常,身子都没动一下。想来,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看到不卑不亢的美人在面前宽衣解带了。
“我没说有兴趣,乌夫人。况且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碰的,至少得……”叶景栖刻意拒绝得果断,却莫名想起方才夺门而出的背影,“咳,至少你也要先让我听听,乌家为何不可。不然,我亲自上门去要也无妨。”
乌夫人被拥上来的丫鬟们整理好衣裳,满脸茫然。
但丫鬟们轻车熟路,一年到头,这样的情况出现不少,好像人人都觉得侯爷只要见了美色便要被迷倒。
所以会客,除了侍卫,还要有姑娘们在。
乌夫人拨开发丝,利落调整好了心绪:“嗯,没有用的……公公疼爱小叔,至今记恨夫君。”
叶景栖忽想起似乎确有这么一件事,乌家次子打死家眷,被他兄长判得很重,还没处决就病死狱中了。
当时人们都传乌长洲是大义灭亲,却也有人觉得,他想要升官才如此狠辣,毕竟家中几个弟弟都是老乌大人续弦所出,和他不亲。叶景栖只是听过一耳,再没留心。
“那好吧。”叶景栖失望道,“不过你急什么?崔大人不是说他会回来?”
“那也断没有受他恩惠的道理。”
叶景栖没应声,看她低垂的眼睛与干涸的唇。
“我饿了,先吃饭吧。”
乌夫人不在意,毕竟与她无关。
然而叶景栖并没有少她们母子的吃食,吃了午饭,又吃晚饭。
乌涣大抵是想逃走的,但又惦记着那顿早饭。
毕竟阿述在厨艺方面,天赋异禀。
况且京城就这么大,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翌日轮到叶景栖休沐,他理所应当不去上朝。
有闲去明月楼找美人,却是兴味索然地回来。他好像吃过合口味的饭菜,又不爱其他味道了。
歇了整整三日,崔谌都没来。
第四日傍晚,叶景栖回来时,迎面碰上了乌涣。
乌涣正在院子里……抓鸡。
这小子他交给阿述了,和侍从们住在一起,颇不适应,但想必有苦难言。
乌夫人倒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临时住处,常见她在教丫鬟们绣花。
叶景栖走近,从周围人口中得知,是管事让乌涣搬东西,他不小心让厨房要用的活鸡飞了出来。
叶景栖觉得有趣,看他抓。
他看这小公子对那只鸡颐指气使,接着竭力抱怨,认清除了上手别无他法,又和那只鸡滚做一团。最后抱着鸡灰头土脸高兴地大喊“抓着了,我抓着了!”
左右丫鬟小厮都笑,但不是嘲笑,而是笑着点头。
“那你很厉害了。”厨娘一把接过鸡,那只刚才还‘力大无穷’的鸡在她手中服服帖帖,“唉,搞得满地鸡毛,算了算了。也算帮它多扑腾了两步,听说这样活动一下翅膀吃起来更好吃呢。”
乌涣顿时泄气,他费了半天力气,居然只是让鸡更好吃。
他挠挠脑袋,一回头,脸上生动的表情全不见了。
那种轻松愉快,转移到了叶景栖脸上。
“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院子,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叶景栖抱着手臂。
乌涣梗着脖子,没出声,显然是很不满了。
“我没拘着你吧,说来你怎么没逃?”叶景栖也没有哄孩子的意思,他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侍从端来茶水点心,叶景栖饮了口茶,才缓缓地,带着让人生恨的笑,问他。
“我……我母亲还在这里。”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犹豫着回答。
“好理由。我说乌涣,你不会还在等崔谌回来吧?”
“那又如何,崔大人比你好上千百倍,是真正的好人!他说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这我知道,他是一定会回来的。可人家为什么一定要救你?只是因为他人好,就有救你的义务,他救了你又怎么安置?你呢?现在又找出来当借口了,来杀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你母亲……”
叶景栖好奇他想法,伶俐的嘴,一问便多。
“你,你这个杀人凶手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杀了你父亲,还能再杀你。”叶景栖回答。
意料之外地,乌涣那双黑亮的眼睛竟瞬间涌起泪水。
叶景栖还没惊讶,阿述已吓坏了,他站在那里没有叶景栖的命令不敢上前,又实在想去看看乌涣如何了,急得左右摇脑袋。
叶景栖也没想到乌涣会哭,但有客临门的通报声就在这时传来。
“是谁呢?”
这次丫鬟熟练不少:
“侯爷,是崔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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