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先生醒来的时候，侯爷穿戴整齐在房中，正提笔写着什么。
叶景栖神情认真，撂下笔将信认认真真看了两遍，格外满意。
“您是终于给皇帝写信报知情况了？”
“差不多。”
狸先生安心地坐下，就听叶景栖继续道：
“我给崔谌写信告状了。”
……干点正事吧。
正事倒也不是一样都没做，昨夜提前的通知，让他们午后就召集到了大小官员，分配好了每人要做的事。
原本在叶景栖院中，中书舍人处理文书忙极了，户部来人不可信任，兵部派的员外郎只能负责一些提醒叶景栖的小事，品阶不够亲自代叶景栖和卫所军兵交涉。还有一个小小御史，叶景栖全不认识，这个方御史年纪和徐大人相仿，方脸上却生着一双三角眼，一路都偷偷观察着众人，不怎么讲话。
直到议事之前他才和叶景栖提出，可以不必知会这些地方官，到时七天检查一次大小官员的成绩，差的要罚。
叶景栖听后笑了，非常满意队伍里有这样的“坏家伙”。
但他没有采纳这个意见，他直接告诉众人，三天就来核实这些事务推进的情况，各位最好一刻都别闲着。
然而三天后，没有完成的人竟是有一半。
想也知道是知府的手笔。
有知府暗中授意，众官员又觉着法不责众，才有恃无恐。叶景栖确实也没有大加惩罚，只是罚那些人再多一倍的任务去做。
三天后，他没忘继续检查。
完成的人还是完成，完不成的人自然更完不成。叶景栖听了好几种理由，什么原本的活太忙、是下面的村民不够利落、最近天天都下小雨不便测量。
赵知府也在旁边帮着说话。
这些官员大小都有，大到可称知府副职的同知，小到只管理乡中几十户的里长。其中虽有勤恳的，但也不乏通过知府得来职务，本就草包一个的，职权只用来在欺男霸女。
叶景栖没等多久，一个劣迹斑斑，在夜间会议上连徐大人听后也忍不住怒意，表示此人实在该死的小官，就不耐地开口辩驳了。
其他打算跟着知府暗中阻挠的人连声附和，还提起了叶景栖所作的不合理之处，着重提起他暂断了漕运经过此地的命令。
叶景栖不言，众人就只顾看知府的脸色，附和声愈发大。
毫无征兆地，那人被斩了脑袋，血溅了众人一脸。
阿雪做完，将擦好的宝剑，重新递来。
叶景栖从阿雪手里接过皇帝御赐宝剑，认真告诉众人，只要听令行事就不会死，至于地上这位，这样的人有多少都能被替代。
叶景栖淡然，冷静，甚至温和。
地方官员们却愣在当场，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眼眶。
但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巨大的惊恐已无法通过尖叫宣泄。他们就这样僵着面容，被叶景栖若无其事地安排了更多的活。
叶景栖也算测试过负责任的官员是何种效率，以及最差的官员逼得紧了能发挥多大作用，刚好是累不死人，但一定累人的分量。
这次，三天后，即便任务繁重，众人还是十之八、九都完成了。
叶景栖很满意，定下了这个速度。表示看不齐的人自求多福吧。
狸先生几次会议下来，在一旁竟生出一些同情，叶景栖简直是拿那些地方官当奴隶用起来了。
徐大人那边也从未如此顺利过，经历了叶景栖的恐吓，地方官员对徐大人都配合迅速。有时碰上仔细的，徐大人只要跟着检查一番就够了。如此，他对着叶景栖的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但也不是总好。
有人帮忙就是快，一核算，竟只过去二十日，就清完了三分之一土地。
徐大人这边松快了些，他不日日骂着，这边叶景栖贪玩儿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第二十一日的时候，天还在下小雨，叶景栖不喜欢阴雨天，说是连花都赏不了。
这话被徐大人听到，徐大人又忍不住提醒他专心政事。叶景栖也没让他失望，连明日该有的例行督促都推说不去了。
徐大人忍着怒火，先把自己这两日做的报知他。
“做得很好，继续吧。”
“我当然要继续。”
“那你最好快些，因为马上就有人来挡着你了。”
“谁能挡着我？”徐大人头一次听叶景栖这样说，一时怔住，一脸“不会是你吧？”的错愕。
“看我做什么，我也要忙起来了。”
徐大人为此神色稍有缓和，只听叶景栖又道：“我忙着出去逛逛。对了，狸先生，你上次说这里的什么食物好吃来着，我们去尝尝，回来给崔大人带上。”
“哼，那你的事情不做了？”
叶景栖：“不是有你呢么，徐大人。”
徐大人勃然大怒，一拍叶景栖面前小案，“永嘉侯，我真看错了你！哪有人忙碌两日就歇息的。”
“吱呀”。
那小案屡屡被徐大人揉搓，这一下子，垮了。
徐大人只觉手下一空，盯着歪斜的小案半晌才回神。
他有些心虚，但依旧不肯服软地：“下官会赔的。”
“那可难了。”叶景栖摇摇脑袋，这小案是他带来，可不是温指挥使置办的东西。“御赐的，去找皇帝要吧。”叶景栖笑着拍拍他，心情不错地离开了。
狸先生也怕挨教训，见那小案还有救，上来扶了一把，多此一举地把摇摇欲坠的案腿扶正，这才赔着笑连忙跟上叶景栖离开了。
小案在身后又倒下一遍，狸先生已经逃出来。
有了上次经验，狸先生总觉着叶景栖不会无缘无故出来玩儿，他坦坦荡荡地跟着他出门，猜想着稍后要经历些什么要紧事。
直到他正襟危坐在案前，被一左一右两个粉红罗裙的女子夹在当中，想往左边靠又想往右边靠，简直挑花了眼。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被叶景栖拉来逛青楼了。
这事，晚上信里写吗？狸先生已经纠结起来，暂时都忘了身边的曼妙佳人。
叶景栖但还是那副无所在意的样子。
狸先生打量着叶景栖，似乎像从他眉眼中瞧出警惕。
这几天日日跟着，也伺候起侯爷的饮食起居，发现叶景栖并没有他想得挑剔。侯府的厨子精挑细选，对眼前这些并不出奇的珍馐美味，他合该全无兴趣。侯爷就连京中好友，都要是明月楼的绝代佳人，对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也很正常。
偏偏并非如此。
的确叶景栖往日茶用冷泉，琴用冰弦，因着无人敢怠慢，他走在哪儿也不必降低自己的标准。但狸先生发现，叶景栖本身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他不是喜欢，只是用惯了。
平庸的菜色他也会尝试，无论怎样的姑娘他都会赞扬。一段日子下来，狸先生竟没瞧出叶景栖有什么好恶。
在侯府时管事说起吃的用的，都是在说侯爷年时喜欢什么。可其实送到叶景栖面前，叶景栖回应的只有平淡。
这样的侯爷，对狸先生来说着实有些无聊。
若是狸先生自己写个话本，那这里的人物，自然要写的极鲜活。
就比方说爱吃甜，无论嗜甜如命的冷酷刺客，还是娇俏小姐，都会因着这一样好恶丰满起来。
但是侯爷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没什么痴迷的追求，令人大大的失味。
若是让狸先生把叶景栖写进故事里……他就要写侯爷酷爱路边的糖炒栗子：
那日崔大人买下炒栗子的大娘最后一包栗子，侯爷想吃、爱吃，和崔大人纠缠起来，崔大人不得已给了他。
就从此侯爷惦记上了，总觉得崔大人剥开的那个栗子格外好吃。却不知是崔大人袖中熏了荷花香，配着栗子，清苦的气味，冲散了糖的甜腻。
站在他身边，正是合适品尝的。
侯爷一直想知道原因，追着崔大人跑。
后来有一天……侯爷被奸人陷害吧，失明了，耳聋了，流落街头，被崔大人捡了回去。
这侯爷境况不便，崔大人也不是刻意提自己名字的性子。就只是小心翼翼地照顾，还给他剥栗子吃，他吃到那个栗子就知道是崔大人照顾他，后来侯爷治好了病，夺回一切回来迎娶崔大人……
瞧，这就是喜欢吃糖炒栗子的好处。
狸先生瞎想了一番，俗套是俗套，但是痴迷一样东西，无疑会给人添上一抹独特色彩。
侯爷虽然长得美，但他好像只有花钱这一个爱好。花钱的时候，还根本不瞧自己的银两，看着倒真是个无趣的纨绔公子了。
狸先生如今的乐趣之一，就是观察叶景栖。他想着侯爷对美人，总有自己喜欢的样式吧？但好像也不是，让他分出目光的美人，也并未与崔大人有丝毫相像。
狸先生还以为侯爷喜欢旁人，是有什么固定的兴趣呢。原是没有的，无论浓妆艳抹还是清丽出尘，叶景栖都公平地看一眼。
但也就是一眼而已。
见狸先生屡屡望过来，叶景栖蹙眉看了眼窗外天色，忽然没头没脑地道：“你不舒服？可以先睡一会儿。”
“我？睡一会儿？”狸先生眼睛睁得老大，不太明白叶景栖的意思。
他们现在身处城中最大的……青楼,这间天香阁，尽管这里完全比不上京中的明月楼，此地不光女子妆容更浓厚，衣衫也更轻薄，曲子也都俗气不少，更是没瞧见一个能比得上小蜻蜓姑娘之流的美人。
但价钱仍不是狸先生敢肖想的，如今有人请他一笔，他就是去和美人无所打扰地聊天也好。
这样想着，狸先生立时忘了其他，兴冲冲地想答应。
不对不对，回去得被徐大人骂死吧。
他高兴劲刚上来，自己就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心想该不会带上他，是为了转移徐大人的注意？好呀，侯爷竟然是这样的小心思。
叶景栖脸上完全不见坑害别人的得意，只是随意点点头：“嗯，晚上回去，你还得写信，我瞧你总打呵欠，怕你写不好。你等得累了，可以去睡一觉。”
真是让他休息啊？没有美人陪着。
多余一高兴，狸先生心想。
狸先生不太痛快了，但听到夜里还回去，好奇道：“侯爷今天不宿在这里？”
叶景栖莫名其妙看他眼，“你想被徐大人骂死？我可是要老老实实回去睡觉的，和你这种没有家室的野男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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