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不足与尔为谋！”
“你是何身份，便在此口出狂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常人不敢毁伤，您如此行径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季承弈隔大老远便听见东宫正殿内，或阴阳怪气，或嗤之以鼻的恼怒论调。
下朝刚派四喜回来说要上任赈灾的消息，就吵得这么激烈？不知那外来客说了什么引起众怒？
他眉头微挑，无视紧闭的大门径直快步走去，门侧左右两名近侍弯腰，无声又迅速打开大门。
季承弈走近就看见方既白与东宫臣属两方对立的画面，饶有兴趣道：“这是怎么了？”
殿内群臣一顿，面色严肃了些，齐齐俯身向季承弈行礼，待殿下叫起身后又迫不及待地诉苦。
一人迅速开口：“殿下有所不知，臣等尽心尽力于此讨论赈灾一事，此人却于此无理取闹，大放厥词！”
“是啊，殿下，此人竟说要以工代赈，这益州遍地饥荒，如今灾民骨瘦如柴，若强令其荷锄挑土，与杀之何异？更恐工程草率，来年屋舍倒塌徒留讥笑！” 一人面露嘲讽。
“殿下，此子还说要在施粥之时掺沙砾，这般丧尽天良的行为，下官此生从未听闻呐！”
“此法莫不是想要引起民愤，动荡益州局势，你到底是何居心！”头发花白的老臣吹胡瞪眼指着方既白呵斥。
季承乾开口：“诸位且静，是孤让他来当幕僚的。”又转头看向方即白：“方先生当真如他们所说？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殿下仁善，却不必给予此人机会。”
“你分明仗着殿下，狐假虎威！”
“李大人说的是，殿下不必让这满口胡言的人解释。”一人迅速附和。
眼见诸臣只顾辩驳，未听从自己的话，季承弈垂眸，方觉往日自己有多好说话，想着他皱眉冷声道：“够了，给孤闭嘴，还有没有规矩。”
群臣动作一滞，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忙行礼称是。
“你来说。”季承弈目光移向方既白。
方既白照猫画虎勉强学着群臣拱手：“以工代赈可是治灾良策，直接发粮好比往无底洞里倒米，灾民是不会满足的，还会引发争抢暴乱。”
“要是分配工作下去给灾民，按工作多少划分等级发放粮食，既能更好管控灾民，还可以让灾民发挥自身精力，减少发生事端的可能。”
“同时灾民让工作还可以从救济行为变成投资性行为，修建房费、水库这种利于己身的事，百姓们当然愿意全心全力做好的。”
季承弈微点头：“那往粥里掺沙是何意？”
方既白偷偷往季承弈方向走了两步，“往粥里掺沙子虽然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有一点，你们不会知道。”
“不知道什么？”一位老臣气急脱口而出，又向太子拱手，得到示意后愤怒开口：“益州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你这小人竟想到要往他们的救命粮掺沙子的荒唐事，咳咳…咳。”
方既白自信开口：“吃饱的人是不会去抢掺着沙子的粥的，只有真正饥饿的人才会吃下掺有沙子的粥。”
“荒缪！”
那老臣边习惯性反驳他，边仔细听着方既白的话寻找反驳论点，“嗯……？”
此话……
老臣眼神微凝，他是以前过过苦日子才当上东宫属官的，能懂这个道理。
半晌后，他冷哼一声：“老夫承认你说的不无道理，此事可行，但以工代赈之事绝对不可。”
“为什么？”方既白疑惑了，他紧紧盯着那名老臣试图寻求答案。
老臣不语，眼神示意诸臣，在场的人立即心神领会。
一人上前解释：“陛下复国钱财所用无数，国库早已筹不出什么银钱了。先生以工代赈的方子自然是治世良策，陆某敬佩。”
他语气停顿，问道：“可此法为何从为有人使用？先生聪慧，历史悠悠，难道就真没有人想到吗？”
方既白有些愣神，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忽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真实的元德年间。
他下意识看向这个时代最熟悉的太子殿下，见对方面色如常就安下心，转身向陆令之俯身拱手，诚恳道：“请先生教我。”
陆令之坦然受之，又道：“原因有三。”
“其一，朝廷拨款赈灾，中央至地方途经多地，当地官员门阀层层克扣，赈灾款真正到灾民手中恐怕不足半成，先生若要以工代赈，必定制定规矩，严登名册，此法必与这些人敌对。”
“其二，历朝赈灾皆有定例，今若妄改祖制，必将变法，变法难如登天，他日他处灾荒皆效此法，致天下纲纪紊乱，太子殿下可担得起天下读书人口中的动摇国本之罪？”
“其三，施粥棚前众人皆得薄粥一碗，虽食不果腹，却无攀比较量之心。灾民动乱虽常见但却与殿下无关，可若殿下执行以工代赈，灾民见他人因力强多得三升米，妒火中烧滋生械斗抢掠，此时殿下必遭天下百姓唾骂。”
其余大臣应声附和：“正是此理。”
“是极，殿下才谋……不是，总之！如今不可再随意树敌啊。”
“对啊，虽然看不起你这种没有身份的人，但你这方法，我认可你是有东西的。可太子表哥刚叫停谋反，就要去赈灾，我都懂眼下不出错就是最好的，你这种聪明人不懂吗？”一人语气不满又直白，说着还翻了个白眼。
“燕王尚在虎视眈眈呢！”
季承弈终于开口，他简单地表露态度，“诸位说的确有其事。”
老臣安静地等待太子殿下说完，才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方既白，不咸不淡地说：“小子，你懂了吗？”
方既白诚恳地向众人鞠躬，又手忙脚乱地补上拱手，真城地说：“多谢各位大人赐教，我明白了，要结合形势做事。”
老臣心中暗暗欣赏，却转头看向季承弈：“殿下，可以商议益州赈灾具体方案了。”
季承弈淡定开口：“不用考虑了，按方既白说的办，以工代赈。”
什么？
群臣和方既白齐齐转头看向季承弈。
“殿下！”大臣们瞪大双眼下意识异口同声开口，皆面带吃惊之色。
“殿下，不可啊！”年轻属官丧如考枇，唉声叹气，宛如家中死了老母。
“这是在与天下敌对啊！”
“殿下呐，此时莫要与天下世家官员敌对啊，我们是要被口诛笔伐的啊！”另一人惊慌失措。
殿下平日里行事规矩最厌出错，做事从不冒进，怎么如今如此大胆？
“表哥！别啊，咱不活啦？”季度面色惊恐，没站稳不由得往后倒退两步。
群臣齐齐愤恨地剜了一眼方既白。
都怪你小子的好主意!
方既白，“啊？”
我该感动吗？
老臣勉强笑了笑：“殿下，要不还是算了吧。”
季承弈双目凛冽，语气轻描淡写却不掩锐利道：“诸位连谋反都敢与孤举事，不就是些贪官污吏，酸文腐儒，谈得上什么与天下敌对。”
“便是敌对了又何妨？若有阻拦，杀。”
“万般过错，孤担得起。”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视了一圈，天潢贵胃的威严姿态展示得淋漓尽致，意味深长道：“莫要让孤觉得选错了人，更莫要让自己觉得跟错了孤，既然下注了就放手去做，孤需要诸位全力相助。”
太子殿下怎么变了，平日从未说过这种话……
孤需要诸位全力相助…什么？大魏太子说需要我们全力相助？全力相助……殿下他需要我！他这是想与我成就一番君臣佳话，名留青史啊!
大臣们越想嘴越控制不住往上勾，嘿嘿，名留青史……
“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陆令之温柔地笑着行礼，目光盈盈似水，满面春风。
陆大人又抢先！
其余大臣争先恐后地表态。
“臣也是！”
“下官必定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臣一脸镇定：“便…便依……依照殿下行事。”
方既白目瞪口呆：“……”
什么，你们这也变得太快了点吧？刚刚还在很有道理的骂我，老大人你的稳重呢？怎么就同意了，陆大人你刚刚不是说了三点来反驳我吗？
方既白面无表情，内心跑火车：季承弈是大魏魅魔吗？这么听他的话，哦…忘了你们都敢在季适在位的时候帮他造反。
……
会议结束，殿内只余季承弈和方既白两人。
方既白眼神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季承弈，好久才下定决心，犹犹豫豫开口：“谢谢你，对不起啊，以工代赈这件事是我天真，太过空想了，要不还是算……”
“先生这算是军令状，若是先生没骗孤，想来必定知晓孤刚与父皇谋反，此番是将功折罪，若是做不成…”季承乾面色淡定。
方既白被他说到一半的话钓得不上不下，不由自主凑过去问：“做不成怎么办？”
“好说，做不成我们都要去死。”季承乾轻描淡写瞥了一眼。
方既白内心化身尖叫鸡：“？”
季承弈没有理会，转身抢先朝着大门走去，方既白边暗骂自己窝囊只能生闷气，边在他背后偷偷瞪他。
“先生不去用膳？”季承弈突然回头。
方既白立刻收回怨念十足的眼神，装作无事发生快步跟上，咬牙道：“去，走走走，快去吃饭！”
当然去，都快死了还不吃的好的？这可是太子的伙食呢！
季承弈无语，走在前面领路。
这算……洒脱豁达？
太子的早膳份例倾国之力供养，自然无一不精，色香味俱全。
方既白起初化悲愤为食欲，兴致勃勃地吃了几口，又很快变得兴致缺缺、食不下咽，他手上拿着勺子往鱼羹玉丝粥里无声地扒拉半天，嘴张张合合。
“季…殿下。”
季承弈没指责他不守规矩，“嗯”了一声。
“你如果决心要冒险以工代赈，先不说遭到敌对怎么办，问题是我们没银子啊!没有银子谈什么以工代赈？”方既白忧愁地问。
忘了元德年间有钱，但是有钱的是世家门阀，不是国库了，该死的刻板印象。
季承弈慢条斯理咀嚼完口中食物，才说“知道赵德庆吗？”
“赵守财？不是户部尚书吗？”方既白脱口而出。
季承弈抬眸看他，“嗯，户部左侍郎。”
“噢噢，哈哈……”
“卢老尚书快退下了，赵德庆盼着再进一步冒进接触季望，他犯忌讳了自然得做些实事弥补，我明日去威胁他，刚开始银子的事不必担心。”
“再说了，路上这么多银子，到时候抄几家便是。”季承弈随口道。
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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