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而下，天色昏暗，乌云沉沉。雨点毫不留情地将树木的枝条打得摇晃，残花败叶落了一地。
虞子昇不动声色吐出一口气，握紧刀柄上的缠绳，手下传来的触感湿润又粗糙，雨水和血混在一起，顺着倾斜的刀身向下流动，滴落在地面的水泊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反手握住“叶夜”，将兵器横于胸前，摆出防守的姿态。
还剩六个人。
虞子昇稍退一步，将六个人的位置收于眼底，对方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在忖度她的实力，是被刚刚的一幕震慑到了。只是，她心里也没什么把握。
方才马车行至此地，前方有拦腰截断的树木横卧，挡住了去路，虽然如此大雨，发生这种事也不稀奇，但虞子昇还是提起了戒心。她没有贸然前去查看，而是准备调转马头直接离开。
大雨影响了感官，让她没能发现埋伏，还未来得及离开，从路旁突然冲出一群人，呈扇形将马车包围。
来人都没有蒙面，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面容。他们身披蓑衣，不知在雨中待了多久，身上带着水汽，手里拿着兵器，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虞子昇摘下斗笠扔在一边，正要出手，领头之人喊道:“慢着！”
虞子昇朗声问道:“有何贵干？”
那中年男子哂笑一声:“你不过区区一人，难道还想对付我们这么多人？把马车里的人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虞子昇并不想听他这没用的话，用力一踩马镫，疾风一般扑向了右侧的两个人，手中横刀刹那间已划开一人的喉咙。旁边的人慌忙举起兵器抵挡，虞子昇略一变招，刀锋自下而上，撩开了那人胸口，而她飞身踩在岩壁上借力，轻飘飘落回马车旁。
等那首领气急败坏地喊出:“你！”地上已倒下了两具尸体。剩余的人被这一手吓得心惊肉跳，连忙严阵以待。一时无人说话，唯有雨声哗哗。
两方对峙之时，马车里传来一道如同清泉般的声音，仿佛这不是生死关头，而是在什么风雅集会上，“虞姑娘，不如就把我交给他们吧。”
虞子昇一口否决:“镖师就是吃这碗饭的，既然收了你的银子，断没有这种道理。”
那声音又道:“可我不想让旁人白白为我丢了性命。”
虞子昇听到动静，似乎是里面的人想出来，她按住车帘：“杭大夫，做镖师的，日日都在刀尖上舔血，这点倒不用你操心了，给我一刻钟时间。”
杭瑾掀帘子的手一顿，程宁小声对他道：“公子还是听虞姑娘的吧。”
只听得外面脚步纷纷。
中年男子招呼一声，四个人一齐正面冲上，还有二人从侧方包围。虞子昇跃起旋身，踢中左侧来人的太阳穴，趁他晕厥，夺下长刀用力掷出，洞穿了右边那人的咽喉。此时前方敌人已至身前，她手中横刀朝前一架，铮的一声，三把兵器相交，嗡嗡作响，还有一把剑划开了她的左臂，顿时血流如注。虞子昇却没半点意外，向后撤力，那二人收势不及，踉踉跄跄向前扑来，她脚下轻旋让过，一刀结果了最左边那个。脚下不停，扑向还没调整好姿势的两人，叶夜同时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手上传来凝滞的感觉，虞子昇竟没能一下拔出武器。
余下一人见状大吼一声，举着长剑砍来，虞子昇脚尖一挑，一把刀便从地面到了手中，刀身闪过雪练似的寒光，向右边那人砍去，危机关头对方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只听一声清脆的金石相击之音，虞子昇手里的刀被砍断了。她一退一进，避开劈下的武器，手中刀断裂的部分，全埋入了对方的腹部。
“啊！”后面传来一声惊叫，最初被踢晕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看见同伴非死即伤，便打算直接杀了马车里的人，一剑刺穿了门帘，第一下没中，正要继续刺出第二剑。
虞子昇来不及顾自己的武器，返身去救，飞身盘上那人后背，腰部发力——拧断了对方的颈骨。
背上传来刀剑穿透皮肉的感觉，虞子昇感觉一阵发凉，艰难回头，对方捂着腹部，指间透出来的全是血色。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刺了她一剑，随后便倒下了。
虞子昇掀开车帘，对一脸惊恐的程宁说道：“你去检查一下有无活口，”又转向一边的杭瑾，“杭大夫，剩下的事就拜托你收尾了。”程宁哆哆嗦嗦地出声：“公子，这......”
虞子昇意识涣散，往地面栽倒过去，然而没有接触到冷硬的地面，杭瑾伸手将她扶住了，下一刻她彻底跌入了黑暗之中。
眼前的人背上插着一把剑，身上被雨水和血浸透了，杭瑾只觉得触手冰凉，但那血又是温热的，刺目的红色似要灼伤他的双眼。
杭瑾回过神来：“按她说的去做，善后完就马上驾车回客栈，有些处理伤口需要的东西还在那里。”
程宁脸上害怕的神情忽然消失了。他回了一声“是”，利索地跳出车厢。马儿没有察觉到方才是如何惊心动魄，还乖乖留在原地。
到了客栈，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不敢去触碰背后的剑，程宁招呼着客栈的小二来帮忙，好不容易才将虞子昇放在了床铺上。杭瑾备好了工具，正要剪开虞子昇的衣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去找找客栈有没有干活的女子，请她过来帮个忙。”
不一会儿，程宁便带着人上来了，杭瑾道：“在门口等着。”
虞子昇手臂上的伤他路上处理过了，被剑刺破的伤口没有太多的血，但杭瑾知道，这剑一拔出来便是最危险的时候。他仔细查看，万幸没有伤到脏器。小心翼翼取出剑，用柳叶皮水清洗过伤口，杭瑾取出桑白皮线为虞子昇缝合伤口，这种方法他很少用到，现在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好不容易把伤口处理好，杭瑾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他扬声道：“程宁，把人带进来。”程宁带着客栈的厨娘走进来，杭瑾叮嘱道：“给她把湿衣服换下来，再检查一下身上有无别的伤口。”
说完便和程宁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厨娘出来回禀：“公子，那位姑娘的衣服换好了，除去新包扎的，身上没有别的伤口了。”犹豫了一会又道，“只是，她身上有许多陈年旧伤，看着真是吓人。”杭瑾沉默片刻道：“好，我知道了。”
程宁给厨娘塞了一串铜板，目送她离开后转身对杭瑾道：“公子今天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我来守着虞姑娘。”杭瑾摇摇头：“我有别的事要你去做。”
杭瑾一直守在房中，以防伤口感染却来不及救治。一天两夜过去了，虞子昇还是没有醒来，他终于有点支撑不住了。
虞子昇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杭瑾左手托着头，露出的半边侧脸线条流畅，微微跳动的烛光掩盖了他的疲惫之色，更显得柔和。
虞子昇少见类似温润气质的人，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感觉到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只是动一下还是疼得厉害。她思考了一下，便猜到杭瑾是为了照看她，为了不打扰到他，虞子昇不打算起身。思绪回到昨天的雨中，昨晚情势危急，来不及多想，现在看来，那伙匪徒却不是打算杀人越货的，否则有弓箭手，只会更难对付。也许，他们有别的目的，所以想留个活口。
躺到晨光熹微的时候，她实在躺不下去了，支起上半身向桌子那边张望。
杭瑾本来右手握着一支毛笔，搁在膝上，虞子昇看着它有了松动的迹象，慢慢地移动，可以预见到片刻之后，便会滚落到地面。好在她随时携带的绳镖就放在床边，虞子昇手腕一抖，绳镖便如游蛇一般飞出，环扣准确穿过了那支笔，再一运劲，绳子带着笔回到了她的手上。
突然，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一个女声在门外道：“公子，我来送早点了。”虞子昇手里还握着绳镖，和睁开了眼睛的杭瑾面面相觑。
杭瑾起身走来，语气和缓，内容却长篇大论：“虞姑娘，习武之人，更应该懂得爱护自己。你此番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随意起来？更何况昨晚打斗的时候......”说着说着，他的目光忽然漂移了，抵着拳头清咳一声，“我先让厨娘进来。”
虞子昇疑惑地看着杭瑾的背影，虽然放低了声音，她还是听见了门外杭瑾说的话：“劳烦你去准备一套女子穿的衣服。”
她低头巡视身上，才发现了杭瑾突然离开的原因：她没穿外衣。
不久，厨娘带着自己的衣服来了:“姑娘，你整整昏迷了一天半呢。现在时候还早，街上店铺大多未开，先用我的衣服对付一下吧。”
她才知道现在不止过了一晚，真诚道:“多谢了。”厨娘的衣服是预备干活时穿的，并不影响行动。
厨娘为虞子昇准备了一个在床上吃饭的小几，杭瑾则坐在房中的桌边，他不自在地说:“虞姑娘，我一直待在你的房间，是因为你伤得很重，为了避免有什么意外情况，真是对不住。”
虞子昇觉得无所谓，在镖局练功时只有她一个女子，周围人往往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她郑重道：“杭大夫不需要为这种事道歉，反而我要感谢你为我治疗。”
她的眼神坦坦荡荡，杭瑾不由想起两人初见的情形，虽然仅仅是数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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