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坐北朝南，皇宫位于最北端。东、西、南面分别设有三道规模较大的城门，北面为方便进出皇宫，还设有六道小门。
此刻，杨洛云一行正在南面最左侧的安化门外。
这里属于玉京城城郊，也是护城河的排污口处。污水裹挟着淤泥自城内流出，于几尺开外的闸门处泥水分离。
看着经过闸门后逐渐清澈的河水，杨洛云心中赞叹：能创造出如此精妙的机械，设计者实在是个妙人！如若有机会与之相见，定要请教学习。能把这样的技术带回滇南，可以让生活在怒江泥沙段的族人减少许多麻烦。
正想着，杨洛云冷不防被身侧快速跑过的小男孩撞得一个趔趄。
扶着马鞍站稳，看向孩子的来处。几十间用茅草和木头勉强搭成的房子低矮破败，里面住着大大小小几百人。
“这就是贫民窟吗？”阿虎向阿木叔询问。
滇南在昭华国的位置虽然偏远，但昔日云诏国政权留下来的财富以及各部族世代的经营，多多少少都建成了村寨。居住在云岭的部族更因古道的贸易往来，逐渐小有积蓄。如这般简陋的屋舍和恶劣的生活条件，马帮众人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了。
白露从鞍架的竹篓里找出几块糖，走到怯怯盯着他们看的几个小女孩跟前。
“你们为什么都挤在这里？”她温声问其中一个年纪略大的女孩。
“他们说我爹爹犯了错，原本住的家被官兵封了。”女孩低低地回答。
“本来我们要被卖到青楼里或者被流放的，但是城里有位贵人保下了我们。”另一个身形瘦瘦小小、眼睛却亮晶晶的小女孩出声补充。她的眼神还黏在糖上，久久舍不得移开。
白露把糖分给她们，转身回到马前。
那个主动开口的小女孩急追几步，看着异于京城人装扮的六人，大着胆子开口：“请问，你们可以带我走吗？我可以当仆婢，基本的活我都会做。”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杨洛云狠狠心，冷声回绝：“抱歉，我们要进城，你跟在我们身边并不安全。”
小女孩眸中的光暗了暗，道谢欲走。
“等等。”另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杨洛云身后传来。
一队西域打扮的商队缓缓停在六人身后。领头女子高鼻梁、深眼窝、颧骨略高，肌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浓密乌黑的发辫间点缀着玉饰，另还戴着精美的刺绣头纱。
“这难道是阿雅尔·铁木尔？”杨洛云心想，转头打量商队的配置和运送的货物。
毕竟西域商队屈指可数，女首领似乎只有“驼铃商队”的阿雅尔·铁木尔一人。
见到又一个漂亮的姐姐，小女孩几乎移不开眼。
阿雅尔·铁木尔被小女孩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眼神扫过杨洛云：“这个姐姐不敢带你走，我可没这顾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听着她略微生硬的汉话，杨洛云确定了面前女子的身份。
“我没有名字，请您赐名。”
阿雅尔·铁木尔有些为难，她从未在中原遇到这样的情况。
“成为仆婢需要重新取名，这是汉人的习惯。”杨洛云出声解释。
“我的仆人足够了，不需要多你一个。你跟着我学做生意吧！”
小女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是执着地希望得到一个新名字——作为和过去一切的道别，也是赋予自己的新生。
“你帮她取一个吧。”阿雅尔冲杨洛云道。她实在不擅长汉话，能够日常交流即可，取名这样费脑筋的事情她向来能躲就躲。
杨洛云沉思片刻，走到小女孩跟前蹲下：“于城郊如此环境下，你仍在努力争取向上的机会，这般年龄就有如此坚韧，非常难得。”
说着，杨洛云捡起一根树枝，握着小女孩的手，在泥地里一笔一划写字。
“愿你‘知天地阔，韧岁月长’，能够知晓天地之大，亦能用这份韧劲笑对无常。就叫‘知韧’如何？”
“啪嗒”一滴水珠落在泥地里，接着一滴滴不断落下，将地上的‘知’字模糊了轮廓。
“怎么，你这个名字她取得不好？”阿雅尔见小女孩止不住地哭，语气不善。
“没有，没有！知韧，我以后就叫知韧了！”她快速抹干泪水，笑着朝杨洛云道谢，又向阿雅尔恭恭敬敬磕头。
知韧从原先住处出来时，看看其他几个同伴，又仰头看阿雅尔。
阿雅尔撇撇嘴：“我欣赏不自甘堕落、愿意向上搏生机的人。”
言外之意，只有知韧勇敢迈出求救的一步，至于其他甘愿苟活之人，她不会插手。
知韧本就没有奢望过阿雅尔还会发善心，闻言向同伴挥挥手，将自己偷偷藏下的几张干饼塞给年长的孩子，转身离去。
阿雅尔一边走，一边用自己的语言朝商队说着什么。
杨洛云听出那是西域的月泉邦语，阿雅尔说的是：“将来我一定要把生意做大，给刚刚那些孩子一份活计。”
她看着阿雅尔自信的模样，对这句话未来实现的可能性毫不怀疑。
两队人先后朝安化门走，离城门近了，就见告示栏上醒目地贴着一幅画像。
阿雅尔看看画，又看看杨洛云，轻叹口气：“我以为你是嫌知韧麻烦，现在看来，你真遇到难事了。”
杨洛云一手把头发扯散，一手胡乱往脸上抹泥，闻言笑笑：“阿雅尔首领总喜欢把人往坏处想。”
阿雅尔一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你知道这是什么？”
“是滇南云岭十八骑杨洛云的说明信笺。”
阿雅尔收起信，拉下杨洛云胡乱抹脸的手，又给身后人使个眼色。
一刻钟后，杨洛云一行跟着阿雅尔顺利进了城。
往下拉了拉面巾，摸摸被阿雅尔梳成辫子的头发，杨洛云有些不自在地扭头。看见白露和阿虎他们同样被“自然融入”进西域商队中，她发自内心道谢。
“一码归一码，我是看在你帮小知韧取名的面上才帮你的。上回你放我鸽子，留一封信就把我打发这事，我可还生气着呢。”阿雅尔别过脸不看杨洛云。
许久没听见杨洛云的解释，阿雅尔疑惑回头。
“你怎么不说话？”
“如果我说，我并不后悔放你鸽子，你会生气吗？”
“我需要原因。”
杨洛云深呼吸，竭力控制着音调：“云岭十八骑最重诚信，可我不后悔对你唯一一次的失信。因为……因为那次失信，给了我见父母亲人最后一面的机会。”
“非常抱歉。”阿雅尔没料到事情竟是这样，信中只说滇南还有要事未安排，下次再见。
“是我该向你道歉，确实是我失信了。”杨洛云并未说无妨，在她看来，亲人离世本就是件悲伤的事，不需要刻意说无妨来欺骗自己。
“我还以为你是在报复我几次三番拒绝云岭十八骑的邀请呢。”阿雅尔岔开话题，不等杨洛云开口，径自解释：“商队前几年遇到了个麻烦，我怕接受你的邀请会被他来搅局。”
“那怎么不像我一样写个说明？”
“那麻烦什么都拦，别说信件，就是我想给外面放只苍蝇都无法成功。”
杨洛云心领神会，没有继续打探阿雅尔所谓的“麻烦”是谁。
她视线随意地掠过玉京城街道两侧各式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察觉有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
趁商队转过巷口，杨洛云迅速朝目光投来之处寻去，并未看见人。
飞快闪身躲到窗后的晏邃安心漏跳半拍，他没有想到，杨洛云如此敏锐。
昨日听展锋把杨洛云几人顺利走出**凼，还把钦天监弄得灰头土脸时，他就想亲眼看看这个厉害的云主是何模样了。
看到二皇子贴在城门口的画像，他还好奇过杨洛云会用什么办法进城，结果这次居然是蹭西域商队的便利。
收拾好一闪而过的失望，晏邃安装成一副无事发生地表情落座。
早就观察他一阵子的萨迪克，摩挲着手中的波斯玻璃盏，一脸玩味：“美人如玫瑰，带刺才珍贵。我们的安王殿下这是看上了哪朵玫瑰呀？”
晏邃安心平气和地忽略他的话，翻开一本账册，一条条细看。
萨迪克被他严肃的表情唬住，安静地缩在一边。
“最近滇南的货物似乎有所变动？”
“自从云骧府被屠、云岭十八骑离开后，滇南古道那边的交易就非常混乱。最近一个叫木铎的小子接手大半订单，似乎很受滇南人的追捧。”萨迪克不屑地回答。
“木铎，和杨洛云曾有婚约的弩山首领？他为何忽然势大？”晏邃安皱皱眉。
“或许是他差点和云岭十八骑结亲，毕竟以马帮在滇南云岭的认可度，大家认可他也情有可原。”展锋说着自己的猜想。
“没有这么简单，你不是说屠府那夜老二也在吗，查查他和木铎是否有私下交易。”
看着展锋离开，萨迪克又和晏邃安说起东北贸易的情况。
“话说，为什么你们叫‘云岭十八骑’呢？”客栈内，阿雅尔杵着下巴满脸好奇。
杨洛云和阿雅尔商议，先让自己的人暂住西域商队的落脚处，等自己寻得住处便离开。当然，这几日的吃住花销，马帮会按利付给商队。
“我的先祖初建马帮时，只有十八匹滇马和十八位马夫。”杨洛云将马帮的故事简要讲给阿雅尔听。与阿雅尔相处的半日，二人都颇感相见恨晚，知音难觅。
“那我该怎样称呼你？阿雅尔·铁木尔这个名字好长。”
“叫我阿雅或者阿雅尔就好，铁木尔是我父亲的名字，我的全名在月泉邦语里是快乐而坚强的意思。”
“你的名字是什么含义？”阿雅尔反问，她实在不擅长剖析字义。
“我阿娘生我前特别喜欢看美人图，阿爹便说‘洛神遗韵滇南驻，云外清铃引万骢（cōng）’，希望我能有洛神的气质和白云的自由。”杨洛云回忆着，唇角不自觉上扬。
二人一问一答间酝酿睡意，最终干脆同榻而眠。
杨洛云听着身旁阿雅尔均匀的呼吸声，多日的担惊受怕淡去。这是除了白露外，第二个让她能够交心的好友，洛云迷迷糊糊想着……
月泉邦族参考维吾尔族。
没想到第一个和女主同榻而眠的居然是阿雅尔小朋友吧~[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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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千里潜行·玉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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