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礼拜堂,管风琴维修室的窄床上。
沈墨云保持着和衣而卧的姿势已经有四个小时,但总是反复难以入睡。
窗外,H市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江上传来低沉的鸣笛声。
是即将靠港的“樱花丸”在鸣笛。
他轻轻活动了下颈椎,从枕下摸出那块带有弹痕的怀表。表盘上的裂痕像蛛网般辐射开来,但机芯依然精准。他盯着秒针走了整整一圈,然后起身,走向工作台。
昨夜从管风琴中取出的声波触发装置就摆在台面上,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沈墨云戴上修表用的放大镜,小心地拆解着这个精巧的杀人工具。装置核心是一块日本海军专用的压电晶体,通过特定频率的声波共振产生电流,进而引爆炸药。
“《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沈墨云低声自语,手指轻抚乐谱上被标记的音符。这些音符组合产生的声波频率,恰好能激活这个装置。而演奏会的**段落,正是全场氛围最热烈的时刻,真是完美的掩护。
他取出铅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计算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中央C-261.63赫兹...G-392赫兹...降E-311.13赫兹...”
数字在纸面上延伸,逐渐勾勒出一个精确的时间——爆炸将发生在演奏开始后22分37秒。沈墨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个时间点绝非偶然。英国领事汉弗莱爵士习惯在音乐会中途离席抽烟,这正是他通常起身的时刻。
这不是无差别恐怖袭击,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沈墨云的手指突然停住。管风琴的维修记录就挂在墙上的钉板上,最近一次维护是在三天前,签字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林修远。但字迹却莫名眼熟——那种微微□□的笔锋,最后一个字的收笔总是轻轻上扬...
和周璇的笔迹一模一样。
他猛地站起,膝盖撞到工作台边缘,疼痛让他更加清醒。周璇伪装成调音师来过这里,但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是挑衅?还是...警告?
窗外传来教堂执事的咳嗽声。沈墨云迅速将炸弹装置藏入风箱夹层,整理好工作台。当老执事推门进来时,他正专注地调试着管风琴的中音区音栓。
“沈先生起得真早。”老执事递来一杯热茶,“昨晚睡得好吗?”
“很安静,谢谢。”沈墨云接过茶杯,注意到老人右手袖口沾着一小片蓝色粉末——普鲁士蓝,高级油画的颜料。
但圣礼拜堂最近并没有修复壁画的计划。
老执事似乎留意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袖口:“今天下午有唱诗班排练,需要提前准备吗?”
“不必,音准很好。”沈墨云微笑,同时在心里记下这个异常。普鲁士蓝在H市只有两个地方能买到,其中一个在R国人控制的虹口区。
老执事离开后,沈墨云从工具箱夹层取出微型相机,对着维修记录和乐谱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他打开管风琴的主控面板,重新调整音栓设置。
只要将标记的音符提高或降低几赫兹,就能破坏共振频率,使炸弹无法被激活。
但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找出幕后主使,查明周璇的真实立场,更重要的是,阻止“樱花丸”上的密码专家认出“夜莺”。
九点整,教堂钟声响起。沈墨云换上一套深蓝色西装,戴上圆框眼镜,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银行职员模样。他从侧门离开教堂,在第一个路口拐进电话亭。
拨通了一个许久未用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女声。
“我想订一束白菊,”沈墨云说,“明天上午送到迈当路145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白菊是祭奠用的,先生。您确定吗?”
“是买给我父亲的,明天是他的忌日。”沈墨云盯着电话亭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最喜欢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暗号确认。电话那头立刻换了一副腔调:“安全屋暴露了,改用二号方案。下午三点,外滩9号码头见。记得带上你的‘乐器’。”
沈墨云挂断电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个联络方式只有“夜莺”知道,但声音明显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要么“夜莺”换了接头人,没来得及通知他,要么...这是个陷阱。
正午的阳光灼热刺眼。沈墨云在法租界的小巷中穿行,三次改变路线,两次更换装束。当他最终站在外滩9号码头的阴影处时,已经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工装的码头工人模样。
三点零五分,一艘小型货轮靠岸。甲板上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撑着一把靛青色阳伞——周璇。
沈墨云的呼吸一滞。她怎么会知道这个接头方式?除非...
周璇的目光扫过码头,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她走下舷梯,阳伞微微倾斜,露出一个熟悉的手势。
这是“夜莺”小组的紧急联络信号。
沈墨云的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手枪。这个手势只有核心成员才知道,而周璇理论上绝不可能属于这个层级。除非她就是“夜莺”本人,或者...她抓住了真正的“夜莺”。
周璇在码头边的茶摊坐下,点了两杯龙井。沈墨云观察了五分钟,确认没有埋伏后,才走向茶摊。
“天气真好,适合钓鱼。”他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压得很低。
周璇的唇角微微上扬:“可惜鱼儿太狡猾,总是不上钩。”她推过一杯茶,杯底压着一张微型底片。
沈墨云没有碰茶杯:“你是谁?”
“和你一样,钓鱼的人。”周璇的视线扫过他的伪装,“管风琴检查过了?”
“你安装的炸弹,何必问我。”
周璇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沈墨云想起捕食前的猎豹:“如果是我安装的,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沈先生。”她抿了口茶,“特科在三天前控制了教堂,那个老执事是他们的人。炸弹是‘医生’小组的杰作。怎么样?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医生”小组——飞隼最神秘的爆破专家团队,专门策划看似意外的刺杀。沈墨云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周璇说的是真的,那么她潜入教堂是为了...
“我需要那份名单。”周璇突然压低声音,“樱花丸靠港后,船上的人会与飞隼接头。只有知道名单,我们才能阻止他们识别‘夜莺’。”
沈墨云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帮我们?”
“个人恩怨。”周璇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白色疤痕,“丁默杀了我姐姐。在京州,1937年。"
这个细节应该不是伪造的,组织里确实存在一位姓周的同志,叫周蔷。沈墨云在档案中看到过相关记录:军统潜伏人员周蔷,1937年12月在京州被飞隼处决,尸体至今未归。
“底片是樱花丸的货物清单,”周璇推了推茶杯,“作为诚意。现在,我需要管风琴炸弹的触发频率参数。”
沈墨云权衡了几秒,从工装裤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标记的音符和对应频率。但我不明白,既然知道有炸弹,为什么不直接拆除?”
“因为我们需要它爆炸。”周璇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只是不在原定时间,也不在原定地点。”
远处传来汽笛长鸣。“樱花丸”庞大的船体正在缓缓驶入港口。沈墨云突然明白了周璇的计划——她要利用声波装置的特性,在货轮上制造一场“意外爆炸”。
“你疯了,”他低声说,“那会伤及很多无辜的船员。”
“战争中没有无辜者。”周璇站起身,阳伞在她脸上投下阴影,“今晚八点,霞蔚路咖啡馆。带上你的决定。”
她离开时,沈墨云注意到她走路时左脚微微跛行——这是新伤,可能是昨晚在公寓楼顶与狙击手交火时留下的。这个细节莫名让他心头发紧。
茶摊收音机里播放着当天的新闻:英国领事汉弗莱爵士确认将出席后天的慈善音乐会;R国海军代表团访问上海;股市小幅上涨...
在这些平凡的消息背后,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进行。沈墨云将底片藏进鞋跟夹层,走向码头仓库。他需要先冲洗照片,再决定是否信任周璇。
仓库昏暗的暗房里,底片显影后呈现出一份货物清单。在"精密仪器"的条目下,用铅笔标注着一个小小的人形符号——不是货物,而是乘客。一个名为"渡边明"的密码专家,曾在德国学习密码学,1940年在G市被R国俘虏后叛变。
最下方的备注让沈墨云的手指微微发抖:
“目标特征:左手无名指缺失,精通西方古典音乐。”
他的导师,京州大学的音乐理论教授李文彬,在G市失踪前,正是因实验室事故失去了左手无名指。但他绝不可能背叛国家。
暗房的门锁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沈墨云迅速关掉红灯,拔出消音手枪。门外传来三个人的呼吸声,其中一个带着熟悉的烟草味——是昨天在咖啡馆监视他的飞隼特工。
沈墨云看了看表:四点二十分。距离与周璇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半小时。足够他解决眼前的麻烦,然后做出一个可能改变整个战局的决定。
他轻轻扳开手枪保险,在黑暗中无声地数着心跳。当门被踹开的瞬间,沈墨云扣动了扳机,同时闪向暗房后方的备用出口。子弹击碎显影液瓶子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脚步声,玻璃碎片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充满了狭小的空间。
“别让他跑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吼道。
沈墨云已经钻入通风管道。黑暗中,他的手指触到了鞋跟里的底片——那份名单可能是整个H市地下组织的生死簿。而他必须在今晚八点前,决定是否与一个可能是三重间谍的女人合作,进行一场可能葬送数百人性命的豪赌。
通风管道的尽头透进一线光亮。沈墨云向着那道光爬去,脑海中回荡着周璇的话:“战争中没有无辜者。”
但他始终记得导师李文彬的教诲:音乐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证明人类灵魂中有些东西,值得超越战争而保存。
有点不合逻辑的地方,前面也有点伏笔没收全,因为很多东西都不是很了解所以可能会有很明显的常识性错误,求轻喷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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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声纹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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