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的廊桥顺着无边的深蓝色海洋延伸到远方迷蒙的浓雾中,桥下的水面平整如镜,映照出安妮摇曳婀娜的身姿,一袭白裙及地,金黄色的头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
她转过头来,冲身后的男人莞尔一笑。然后轻提裙角,迈开轻快的步子向大海深处走去。咸湿的海风吹过,安妮高挑修长的背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乳白色的迷雾里。
“安妮,安妮……”
米博彦顺着廊桥一路追过去,在整片迷茫的白色里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那条路长得看不到尽头。耳边始终充斥着鞋底摩擦桥面发出的单调声音,时间的流逝仿佛失去了意义。
要找到她,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和她说。
夕阳渐落,天空漆黑如墨。那纯粹的黑暗从头顶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地方。天幕上一滴未干的墨汁落入大海,染黑了脚下广袤的波涛汹涌的世界。
米博彦伫立在廊桥边,扶着木质栏杆抬头望天,群星璀璨而夺目。一双柔软的手臂不知何时从身后拥住了他的腰,熟悉的香水味道扑鼻而来,然后他听到了安妮轻柔的呓语:“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跟我回去,好不好?”
安妮靠着他宽阔的后背,轻轻地摇了摇头:“Evan,我们这样的关系是不是已经越界了?跟你回去又能改变什么,你救不了我的。”
“那你想怎样?”
“放我走。”
“不可能。”
米博彦推开她的手缓缓转过身来,然后再一次将安妮拉进怀里,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一起面对现实不好吗?”
“不好。”安妮目光黯然,“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把你卷进来……”
米博彦抢道:“我是你的咨询师,我有责任对你的心理状态负责。”
安妮道:“你是我爱的人,不是什么咨询师,我讨厌你这样和我划清界限。”
安妮踮起脚尖,双手勾着他的脖子顺势吻上了他的唇,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充满了虔诚和浓浓的爱意,“Evan,我爱你。你爱不爱我?”
不对,这样不对。米博彦想要推开她,可手掌触碰到她的瞬间却像触电一般,最终还是无力垂了下去。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
安妮道:“我以前在书里见到的案例里有很多患者移情的情况。我的项目老师和我说,有时候比患者移情更可怕的,是心理咨询师的反移情。它会把一段关系真正带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在你身上,我看到了……”
“别说了。”
“Evan,你心里真正想治好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我当了二十年别人的影子,没想到在你这里,依然还是摆脱不掉这样的命运。”安妮无奈笑着叹了口气,却将他搂得更紧:“但是这次我不怪你。”
“够了。”米博彦脸上起了愠色,“不要用你那些心理学知识来分析我。你……”
他垂眸,迎上她透着孤独和依赖的沉静目光。那目光里的情绪像极了昔时的自己,于是指责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声音渐渐软下来:“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为什么就是不肯正视自己。”
安妮望着他沉默,这番话听起来更像是米博彦在说给过去的自己。她在他心里究竟算是什么呢,患者、同行、还是他看向自我的镜子?
安妮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远处墨色的大海里倒映着漫天繁星,安妮离开他温暖的怀抱,伫立在栏杆前远眺,任由海风拂乱了她的长发。
安妮:“你送我的那本文集我看完了,中国文化真的博大精深。那些文章里有一篇我非常喜欢,特意记下了里面的几个段落,我背给你听--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米博彦与她并肩而立,面对着夜晚微凉的海风,安妮柔软而坚定的声音如水般流淌进他的心中:“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
一滴泪,无声落入大海。
打碎了平静无波的海面,圈圈涟漪荡漾开去,携着桥上人的心事缓慢飘向远方无尽的黑暗之中。
米博彦黯然:“我从来不是什么勇士。”
“为什么要学心理学?”
安妮拭去脸上的泪痕,“治好了一个又一个患者,能给你带来什么?
那种虚幻的满足感、成就感?还是对自我的慰藉?你深入他们的内心世界,分担他们的痛苦、抚平他们的伤痕,却吝啬于给自己一个复原的机会。Evan,这样自欺欺人的生活就是你要的么?”
梦里的声音渐渐变得透明而渺远,现实的知觉苏醒的时候,米博彦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地推他。
“Evan,醒醒。”
“嗯……”他的手揉着眉心,微微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Eric……我不是跟你说过天大的事情等我……”
“等你睡醒再说。”Eric笑嘻嘻道:“我知道啊,所以这不是在叫你起床了吗?”
米博彦心底一股邪火窜上来,他顺手抄起沙发抱枕甩在Eric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上,狠道:“你小子会不会听人话,我说的是睡醒,不是强行叫醒。”
米博彦抬头看表,泄气道:“才三个小时,连觉都不让人睡,再在这里干下去我非过劳死不可。
辞职,明天就辞职!”
“辞职?”Eric嘴里叼了支烟,轻笑:“老板,你这是要机构提前关门吗,那先把我雇佣费给结了。”
米博彦翻身下了沙发,他起身时拍了拍Eric的肩膀,轻松调侃道:“签了卖身契的人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再给我干二十年,我就付钱给你。”
“法西斯!”
看着面前男人一副吃瘪的表情,米博彦心满意足地踱进了茶水间。浓郁醇香的咖啡气味从杯中飘出来,米博彦低头凝视着手里的咖啡,不禁想起了刚才那个短暂的梦。
安妮,这个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名字。如果不是在梦里遇到她,米博彦几乎就要忘记了这个人。
楼下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沉思,米博彦放下咖啡杯走到门廊边向下望,只见两三位女助手围着一位女客户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那女人约摸二十五六岁,穿着暴露惹眼,浓妆艳抹,气场不容小觑。
“你们今天给我说清楚,我是受害者,我有什么需要反省的错误?”
女人激动道:“让那个咨询师出来,我跟她当面对质。她有什么权利这样贬低别人,你们号称最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就是这样对待客户的吗?”
米博彦靠在楼梯栏杆上,眉头不禁拧了起来:“这怎么回事?”
Eric站在他身边,垂眸看着楼下发生的事情耐心解释:“上午她来咨询性侵方面的问题,自称是受害者。一开始选了樱井舞流做她的心理咨询师,大概是看中人家年轻又是个女孩子,比较好说话。
可谁知道两个人进去聊了半个小时就吵起来了。”
米博彦:“因为什么?”
“嗐,你还不知道么?”Eric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樱井有个弟弟,前几年工作的时候被同事陷害,找人给他玩了一回仙人跳。樱井为了捞他弟弟没少花精力花时间,所以她对这类自称被男人性侵的女人一直没什么好感。
听客户的意思,应该是樱井让她反省自己在被性侵时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有没有勾引男人之类的行为……其实就是一时没忍住反移情了嘛,这才惹恼了人家。”
“……有时候比患者移情更可怕的,是心理咨询师的反移情。它会把一段关系真正带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在你身上,我看到了……”
安妮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米博彦定了定神将那些纷繁的想法清除出大脑,沉声道:“她说这种话,别说是客户,换了谁都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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