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烛光,文清桐打开木制的小盒,只见里面垫了层白绸布,布上端放着一枚红豆大小的药。跟红豆生得颇为相似,被光一照,多了一层淡淡的轮廓。
献药人道:“此乃‘一世欢’,可治双目失明,但食之会让人忘却前尘,无论是此生挚爱,还是一世困苦,都会通通忘掉。大人若要用,还望慎重。”
文清桐关上盒子,对着献药人作一揖,声音颇为清冷,道:“有劳神医送药。”
献药人大概是知道这药她要如何用得,不由微微一叹,却也不再劝,抚了下衣摆,起身离开。
文清桐拿着药入了内室,撩开雪白的纱帘,只见一名红衣女子靠着床,她生的极为艳丽,肤白若雪,眉眼如画,本来是个鲜衣怒马的佳人,但一双眼睛前却覆了一层白纱。
她是个瞎子。
听见脚步声,即便看不见,红衣女子却知道来人是谁,唇间勾了一抹冷笑,不过她生的好看,即便是冷笑,却也徒增三分惊艳。
文清桐上前,打开盒子拿出药,不由分说,捏了她的下巴,将药塞进去。虽然这动作说来粗鲁,可她做的颇为小心翼翼,力度也不算大,仿佛是怕弄疼了那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道:“文大人可是要毒杀小女子了?”
文清桐不答,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静静地听着女子说话。
可红衣女子却也只说了那一句。
之后大概是药效上来了,红衣女子慢慢躺下睡了去,呼吸平稳,竟是个难得的好梦。
文清桐就这般望着,仿若痴了一般,嘴中呢喃道:“阿澜……”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镂空的窗户落进来,撒到红衣女子身上,无端多了些光彩。须臾,红衣女子微微动了动手指,想睁眼,却发觉眼上蒙了白纱,似有不解,索性一把扯下来。
她开眼,看着靠着床头睡着的女子,一袭月白长袍,身姿很纤细,玉白的手指搭在身前,阳光落到冰雪般的肌肤上,似在跳动。脸是清雅若出水芙蓉一般的美,只是可惜额头处有一块淡淡的伤疤,让这美莫名多了三分凄婉。
她眨眨眼,凑得近了些。
文清桐若有所感,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桃花眼。
她微微一怔,随后一把抱住她。
红衣女子倒也没推开她,道:“你是谁?”
文清桐轻轻一笑,眼里似有泪光,道:“我是你夫人。”
红衣女子道:“那我又是谁?”
文清桐道:“你是我心悦之人。”
“江大小姐来了!”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只见沿途百姓纷纷躲避,就跟听见阎王索命一样。
不多时便听见一阵马蹄声,一红衣少女策马而来,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但鲜衣怒马,当真是意气风发。
突然,她缰绳一拉,目光看向一处角落。
那角落中站了两个高大的男子,墙角则蹲着一些怯怯的少年人,最多不过十五岁,最小只有六七岁。这般瑟瑟发抖的蹲在一起,倒有点像雨天的鹌鹑。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澜的目光,一名男子唯唯诺诺地走到她跟前,道:“江小姐可是要买奴仆?不知您看上了那个?”
江澜没想过买奴仆,不过是先前随意一瞥,一时兴起便拉了缰绳,不过买上一个也没什么。她又看了去,大概因为今天并非贩卖奴仆的日子,这些奴仆一个个都脏兮兮的,穿着破布烂衣,露在外面的手脚不是皮包骨,就是黑漆漆的。
她失了兴趣,正欲离开,却突然看见角落里的一名少女。脸上有些灰,露出的手脚也都沾着灰,甚至比别的奴仆还要脏一点,乱蓬蓬地头发落下来,挡着一半脸。但那双眼睛却是很是很好看的,没有旁人的胆怯,她看着十分镇定,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样。
江澜觉得有趣,掏了银子扔给那男子,随后手一指,道:“我要她,你给我送到府上去。”
男子忙点头,道:“是,是,是!”
江澜乃太守的女儿,当今太师的孙女,尊贵无比,乃名副其实的淮州城一霸。
江澜又是一阵风一般策马离开。
她再回府时已经是夜里了,她爹和爷爷并不在家,所以并没人斥责她晚归。
正吃饭,贴身侍女道:“小姐,那个小奴仆怎么处置?”
江澜一怔,她卖奴仆不过一时兴起,并未有什么打算,顿了顿,她道:“带上来看看吧。”
很快,便见一名少女被人带了上来。
自然是洗干净了的,穿着白色的衫子,看着大概有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皮肤也很白嫩,此刻站得笔直如青松,虽然身为奴仆,但气质却十分温文儒雅。她不卑不亢地道:“见过江小姐。”
江澜对于她这般清高的样子颇为不爽,略微仰起头,睨着她,道:“你叫什么?”
少女道:“文清桐。”
江澜一怔,道:“文家的女儿?”
文清桐道:“是。”
江澜笑了。
这文清桐的爷爷嘛,乃是前任阁老,跟她爷爷十分不对付,不过后来密谋造反被抄了家,男子流放边疆,女子贩卖为奴。不曾想,她江澜竟遇上了文老爷最小最疼爱的孙女。
如此,就怪不得她了。
为了便于刁难文清桐,江澜让她贴身跟随。
江老爷和江老太爷知道这件事后,也没多大注意,左右不过一个小丫头,既然江澜想要留下,那便留下吧。
江澜这混世魔王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那整人的法子可是多了去了。
例如让文清桐打扫庭院,不扫干净不许吃饭。可好不容易扫干净了,那江大小姐却又吩咐人再次撒满了叶子,所以那一天,她是肯定吃不上饭的。
再比如让文清桐挑水,挑满两个大水缸才能睡觉,她一个小姑娘,力气不大,一次不能挑太多,所以那一夜也必然不能睡觉。然而第二天却又要被江大小姐找去,做别的活计。
文清桐虽然身子骨还算不错,但这般下来却也时常生病,好在江澜不想让她死,便也会找人给她医治。但药材什么的,虽然效果不错,可江澜却是故意让大夫开很苦的药。
每次喝药江澜必定看着,她想看那个清高的姑娘面露苦色,可每次文清桐眉头都不带皱地就喝下去了,末了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气的江澜每次都甩袖离开。
因为文清桐时常生病,所以江澜便趁机让她搬到柴房去住,说是怕她传染给其他下人。文清桐也不生气,听了后当即便把被子一卷,搬去了柴房。
文家乃书香世家,文清桐自然是识字的,江澜虽然蛮横,但文采也算不错,所以两人唯一能和平相处的时候便是谈论文学的时候。
当然,往往每次文清桐赢了后,都会被派去做重活。输了便是要替江澜抄书,写课业。
按说傻子也会选择故意输给她,可文清桐比傻子还傻,她几乎此次都赢了,也一次更比一次罚的重。
这日,江澜坐于树下看书,抬头却见边上站着的人。如今已经过了三年,当初那个清秀的小姑娘长高了不少,许是因为平日里的苛待,她生的十分清瘦,仿若一阵风就能吹走。皮肤倒是依旧很白皙,甚至还有些苍白。即便每天做粗活,她却也依旧生的十分清丽,气质更是温文尔雅,书卷味十足。
江澜看着,不由心生烦闷,计上心头,吩咐道:“去给我倒茶!”
文清桐规规矩矩地倒了杯茶递给她,可江澜没接,反而理所应当地道:“我又突然不渴了,你继续端着吧。”
文清桐也不恼,端着茶,笔直地站在边上。
茶水是烫的,这般端了许久,白嫩的肌肤便是多了几分红色,可文清桐好似没知觉一般,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见到她这样,江澜心里越发不舒服,她将书往文清桐怀里一丢,后者没料到,一时不察,摔了手中的茶杯,那书也被茶水沾湿了。
江澜当即借题发挥,道:“好你个文清桐,不仅打碎了我最心爱的茶杯,还弄脏了我的书,现在马上去院子里给我跪着,什么时候这书干了,什么时候起来。”
文清桐也不辩解,捡了书,捧着走到院子中央,撩开衣摆跪了下去,背脊笔直如云松。
江澜这般望着,突然想起了一些传言,说文家乃书香门第,高风亮节,子孙不仅知书达理,更是风骨绝佳。
她突然皱了下眉,看着文清桐的背影,冷冷一笑。
书并未被沾湿多少,今日太阳又大,所以很快就干了。文清桐摸了摸,发觉干了后便要站起来。
突然一盆水泼了下来,不仅打湿了书,更是文清桐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她不禁打个寒颤,抬头看情去,是江澜的贴身侍女小菊。她端着盆,瞪着她,道:“小姐说了,书没干之前,你不许起来。”
文清桐依旧没说话,安静地跪着。
小菊看着她这样,心里突然有些不忍,但想到小姐的吩咐,也只好离去。
如今乃是夏季,太阳毒辣,这般跪上一个多时辰,定会中暑,何况还是突然被冷水浇头,湿漉漉地跪着呢?所以当天夜里,文清桐发烧了。
她住在柴房,位置偏僻,所以并未有人发现。是临近中午,江澜发现那人没过来,让小菊去看看时,才发现的。可她并不慌张,左右不是第一次,随后让人去喊个大夫便完事了。
如此,便是熬到了夜里。
即便喝了药,文清桐依旧神志不清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江澜这才察觉不对劲,让人去喊了淮州城最好的大夫过来看病。
那大夫捋捋胡子,道:“这位姑娘乃是得了风寒,但她身子骨不好,还时常劳累,如今又冷热攻心,怕是不太好治。”
江澜十分简单粗暴地问:“会死吗?”
“不会!”大夫斩钉截铁地回答,但顿了顿,他却又道一句:“但很有可能烧坏脑子。”
……傻了的文清桐。
江澜突然心底一慌,就跟心脏被扎了一下一样,她看向大夫,威胁道:“他要是傻了,我就把你杀了。”
大夫对于江澜的名头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即身子一抖,道:“老朽定当全力以赴,这便去开药。”
江澜挥手道:“滚吧!”
“是。”大夫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小心翼翼地道:“柴房湿寒,于病人不利,江小姐若是可以的话,将这位姑娘移去别的地吧。”他说罢便飞快地走了,似乎是怕被江澜骂。
待大夫离开后,江澜看着躺在角落的人,只是简单地盖了床破旧的被子,脸色通红,因为神志不清的缘故,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她皱了皱眉,道:“将她带出去!”
小菊看着自家小姐阴沉地脸色,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地问:“不知小姐想将她安置在哪里?”
江澜没想过这个问题,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正想说“带去丫鬟们的房间”时,却又突然想到,丫鬟们除了比较受宠的那几个以外,几乎都是几个人睡在一间房里。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江澜突然不想让文清桐和别人睡在一起。
她心里突然有些烦闷,脱口而出:“带去我房间。”
“啊?”小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想自家小姐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江澜对于自己说出的话也很疑惑,但毕竟说都说出来了,她也不好反悔,便是只能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行动!”
“是,是!”
小菊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行动,弯腰就要去抱文清桐。
江澜在一旁看着,就在小菊的手要碰到文清桐时,她突然道:“等一下!”
小菊回头,不解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江澜看看她,又看了看昏睡的女子,咬咬牙,自己走上去了,道:“我来吧。”
她弯腰将文清桐手中攥着的被子抽出来,随后没用多大就将这人抱了起来。她撇撇嘴,心道:真是够轻的!
文清桐没什么意识,突然被抱起,也只是打了个寒颤,便不动了,乖乖窝在江澜怀里,手指捏了江澜衣服的一角。
对于文清桐的依赖,江大小姐很满意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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