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桐醒来时是夜里，身下不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柔软的丝绸，她有些疑惑的皱了下眉。然而大概是因为昏迷了太久了，纵然现在烧退了，她却也依旧四肢无力，只能勉强转转脑袋。
她偏头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靠着床头睡了去，烛台上掌了一盏孤灯，淡淡的光落在女子身上，化去了她身上的戾气，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柔和。
文清桐觉得有些好笑，“柔和”两个字，跟江大小姐真的沾边吗？
江澜大概只是浅眠，文清桐醒过来不久，她就睁眼了，微微侧身，随后一只柔软的柔夷便贴上了文清桐的额头。
并不寒冷，反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袖口擦过鼻尖，似有香气。文清桐恍惚了一下，紧接着便听见她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文清桐：“……”
莫非，江大小姐也发了烧，还烧坏了脑子？
但文清桐还是规规矩矩地道：“江澜，江小姐。”
她声音颇为沙哑，跟平时的清越淡雅不同，此刻听起来竟有些勾人的慵懒。
江澜怔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脑子没坏。”
文清桐：“……”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身旁的江大小姐便下了床，一阵风似地跑了。床头绯红的帐子被惊地晃了晃，仿若跳动了烛光。
然而很快，那大小姐又跑了回来，手中似乎还端了一碗药，她站在文清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喝药！”
按照一般的惯例，文清桐肯定已经起身去接药了。然而如今她实在是没力气，只能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江澜，嘴唇微张，正欲解释，却又见那大小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动不了？”
文清桐轻轻应道：“嗯。”
接着她便感觉身上的被子被掀开，衣领一紧，天旋地转一番，上半身被江澜扯了起来。后者将她扯来靠在床头，捏了她的下巴便开始灌药。
虽然这动作看起来很粗鲁，但文清桐却并没感觉多大的不适，苦涩的药顺着喉咙入了胃部，难吃的让人有些反胃。不过她并未挣扎，乖巧地就着江澜的手喝完了整碗药。
江大小姐第一次如此细心的帮人，她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况且她并不对此反感。
哪怕她并不明白江澜为何对她这般好。
一碗药喝完，舌头已经苦得几乎没知觉了，但文清桐依旧面不改色的，张嘴正要道谢，唇上却是一暖，接着口中多了一枚甜甜的东西——糖。
江澜收回手，脸上有些尴尬，似乎对这样照顾人并不太习惯。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扯着文清桐的衣领又将她塞回了被窝里，然后将碗随手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多谢。”文清桐由衷地道。
大概是因为喝了药，她的声音没有那么沙哑了，但那种勾人的慵懒感却越发明显。
江澜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低头看着那人，许是因为生病，清丽的脸上多了几分淡红色，明亮的眸子浸了三分水光，如同水洗过的星辰。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摸了一下文清桐的脸。光滑而又柔软，如同上好的丝绸。
回过神来，对上文清桐疑惑的目光，江澜心里突然一慌，转身灭了烛火，而后衣服也不脱的钻进了被窝，道：“夜深了，歇息吧。”
文清桐看着背对着她的女子，因为被子很薄，所以还是能看出她玲珑的身姿，鼻尖满满是女子特有的香味。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
大概是文清桐这次的大病把江澜吓到了，病愈后后者虽然依旧会时不时捉弄一下她，但到底不再刁难。粗活累活什么的，也没再让她做了。
也不再让她继续睡柴房，而是将她安置在了离自己不远的一间房内，还时不时让她抄些书，背些古文。文清桐本就是个喜好文学的人，对此甚为开心，不过她是个榆木脑袋的性子，纵然开心，却也并未表现出来。
对于江澜的变化，他父亲是很奇怪的，便是专程挑了一天夜里与她谈话，刚开始只是谈论些政治兵法，并且劝说她去当官。
本朝女子也可当官，不过江澜对这个一向不感兴趣，兴致缺缺地回了他几句。
正巧此刻文清桐进来奉茶，江太守看了她一眼，待她离开后才问：“听闻澜儿对此人颇好，也不知这个小丫头怎么好了？竟能入澜儿的眼。”
江澜轻描淡写道：“不好，榆木疙瘩一个，不过生得不错，你知道，我一向对相貌好看的人不错。”
这倒也是，她院中的下人，上到贴身侍女小菊，下到扫地丫鬟，没一个丑的，而文清桐大概是其中最好看的一个了。
江太守虽然对这个理由不太相信，但还是不再多问，扯到了别的话题上。
文清桐对于江澜的转变也很疑惑，不过她深知此人性格诡异，喜怒无常，觉得她大概是对于刁难她玩腻了，并不太深究。
同年八月，江澜的远房表哥江坤从京城赶来了，他生得俊朗，虽然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却也身居高位。
不过江澜对此人并不太热情，因为这人虽然能力不错，但有些风流，家中妻妾成群，外面还养了一群。不仅如此，传闻他还玩死了好几个女子。不过那些女子身份低贱，并没人为她们出头，所以直到现在，也并不曾出什么乱子。
江坤对于这位表妹还算挺好的，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不过不排除是看在他父亲和爷爷的份上。他大概也察觉到了江澜对他的不喜，所以并不打算久住，五天后便要离开。
临行前江坤来告别，彼时江澜在书房作画，闻言笑了笑，抬头敷衍他几句，并且喊人奉茶，说是要以茶代酒，为他送行。
其实是看在江坤的身份上，不想太得罪他。
很快丫鬟便端着两杯清茶走进来，袅袅的白雾中，那奉茶丫鬟的面容越发清雅。然而她本人却又是极为清冷的，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放下茶杯后便要离开。
江澜都愣了一下，更何况江坤呢？他当即拦住文清桐，指着她道：“我看表妹也不缺丫鬟，不如将这个送与我如何？我纳她为妾，定不会亏待她的。”
文清桐没说话，只是避开他伸来的手，看向江澜。
江澜道：“一个低贱的婢女，表哥也要？”
江坤笑道：“既是低贱，表妹可能割舍？”
江澜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突然抄起白瓷笔架砸向文清桐的额头。她练过武，还刻意用了劲儿，这一下可想而知有多狠，顿时便砸出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眉心慢慢流下来。
江澜慢悠悠地道：“现在还要么？”
江坤被她这一下吓到了，虽然早知道这位表妹喜怒无常，但这委实也太吓人了。他看了一眼满脸鲜血的文清桐，当即道：“不了，既然表妹舍不得，那便算了。”
说罢，他茶也不喝便走了，想来是吓得够呛。
江澜看向文清桐，道：“去洗脸，今日不用你伺候了。”
“是。”文清桐眼前有些花，脑子里嗡嗡的，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答。
目送文清桐离开，江澜看向地上碎成几瓣的白瓷笔架，雪白的瓷片，赤红的鲜血，分明极致。
她靠在椅子上，阖了眼，大声喊：“小菊，进来收拾。”
她喊了好几声，才见一个丫鬟唯唯诺诺地走进来收拾，不是采菊，甚至都不是她院子里的丫鬟。
江澜皱眉，道：“采菊呢？这院子里的丫鬟呢？”
那丫鬟怯怯地道：“回大小姐的话，小菊姐姐跟院子里的姐妹都被老爷叫去打扫祠堂了。”
江澜突然手脚冰凉，她抬头看向窗外，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留下一片很有规律的影子。
夜里下了场大雨，噼里啪啦地打着窗外的那颗玉兰树，风一下撞开了窗户，吹进来大片雨珠。文清桐起身，摸黑关了窗，然而刚转身，房门便被推开了。
那开门的人似乎打了把油纸伞，一进来便转身关了门，而后将油纸伞随手一丢，掏出火折子吹了两下。
就着那抹淡淡的光，文清桐看清了来人，很明媚的女子，火红的衣裙被打湿了不少，下摆滴着水，她抬眸看来，神情依旧很骄傲。
文清桐有些疑惑，道：“小姐？”
江澜用火折子点燃边上的蜡烛，而后吹灭火折子，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扯住她的衣领，将她粗暴地拉到床边坐下。
文清桐惊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人。
“小，小姐？”
江澜道：“闭嘴！”
她掏出了白瓷药瓶，不由分说地打开，用手沾了点雪白的药膏往她额头上抹去。
没有血，所以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额头上那道口子有多长，有多深，而文清桐一向不在乎容貌，所以只是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连药都没有抹过。
江澜想着，不由心里多了一团火，下手用了点劲，然而却不料因此出了血。她皱了皱眉，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给她擦血，好不容易擦干净了，她连忙重新沾了药抹上去。
江澜问：“疼吗？”
文清桐道：“不疼。”
托江澜之前刁难她的福，她的确是没感觉，然而江澜却皱了眉，紧盯着她道：“文清桐！”
彼时，文清桐只穿了件白色的单衣，先前被江澜这么一扯，领口便是散了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片细腻的肌肤。烛火温润，那肌肤看着似乎结了层霜，江澜怔怔地伸手为她捂住了。
文清桐一惊，下意识便躲，然而没把握好力度，径直倒在了床上，她立马撑手要坐起来，然而身上却突然压了一个人。
那人没用劲，自然是不疼的。
她压着她，脸贴着脸，近的仿佛呼吸交缠。
“文清桐，你是我花钱买来的，是我的人，我可以打你骂你甚至是杀你，但别人不行，也不许，你记住了？”
文清桐摸不清她的想法，只是嗫嚅道：“记，记住了。”
江澜突然起身，灯火下的那双眼睛仿佛蒙了一层白雾，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情绪。她深深地看了文清桐一眼，转身拿起伞，再次进去雨幕中。
文清桐呆呆地坐在床上，偏头看着再次被风吹开的窗户。
雨太大，迷糊了视线。
她看不见那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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