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近日总是阴雨绵绵,这日总算天晴了。
宋离看了一眼床上生着重病的母亲,揣上桌上的那几张纸,急匆匆地出门去了。她必须去挣点钱,要不然母亲就没钱抓药了。
宋离并非本地人,她原本生活在饶州。其父是个盐商,家中也还算是有钱。可惜两年前父亲死了,家业便慢慢凋零,后来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其母便带着她来扬州投奔舅舅。但舅舅还没找到,母亲却病倒了,吃了好几副药,病没好转,身上的钱倒是没了。
宋离多方打听,总算找到了扬州的青楼——欢香楼。
她站在青楼面前,擦了擦额间的汗,抬头正对上楼上一人。
那是个极美的女子,一袭桃红长裙,肤白若雪,额间描着一瓣绯红的荷花,倚着窗台,腰肢纤细,宛如无骨一般。
宋离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一时之间,竟看痴了。
待她回过神时,女子已经不见了,而眼前却站了位鹅黄长衫的女子,她道:“不知这位公子站在我欢香楼门口,是要作甚?”
宋离为了方便,扮成了男儿模样,她拱拱手,说了来意。
女子上下打量她一眼,道:“那就请公子随我来吧。”
她带着宋离去了三楼的一个房间,为她倒上一杯清茶,道:“公子请稍等。”
宋离点点头。
这一路上来,虽然有不少女子和男子谈笑风生,但比她想象中得好多了,耳边能听见清雅的丝竹之声,混着熏香和脂粉味,倒并没有那么呛人。
过了一会儿,黄衫女子来了,道:“我家小姐要见你,请公子随我来吧。”
宋离点点头,也没想太多,跟着她去了尽头的房间。
房间很大,装饰得很精致,中间摆着个巨大的屏风,将房间隔了开。屏风后似乎有一个人,其中一女子正在抚琴,听见黄衫女子道了一句:“人到了。”琴声便戛然而止,随即响起一阵珠帘晃动之声,那女子绕过屏风走出来,道:“请公子将词给我吧。”
不错,宋离此番前来是想将写的词卖给青楼女子弹唱。没办法,她除了读过几年书外别无长处,唯有这个法子能快速赚上钱。
宋离将怀中的几张纸忐忑不安地递给绿衫女子。
绿衫女子接了词,什么也没说,径直拿给了屏风后的人。
宋离焦急万分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那绿衫女子终于走出来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也不看宋离,只是招呼着黄衫女子一起出去了。
宋离坐在凳子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词,是你写的?”懒懒的嗓音传来,紧接着珠帘发出细微的声音,一女子缓缓走出来。
她赤着一双脚,红裙下摆盖在脚背上,随着走动,露出些许细腻雪白的脚趾。裙角绣着几朵红莲,艳丽地仿佛开得正盛。
是先前的那个女子!
宋离下意识屏住了一下呼吸,脑中一片空白。
女子坐到她对面,跟宋离的正襟危坐不同,她坐得很随意,甚至还翘着一条腿,眉宇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慵懒。
见宋离不答,她又道:“这词,是你写的?”
声音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看不出生气与否。
宋离回神了,微微一惊,随后连忙点头,道:“是,是,是小生写的。”
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几张纸,另一只手点了点桌子,侧目看去,展颜一笑,仿若漫山遍野的牡丹花都开了一样。
“姑娘文采斐然。”
宋离被晃花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女子笑了笑,看着眼前的人。
蓝布长衫,长发用青丝带挽着,露出纤细的颈脖,身姿清瘦,皮肤白净,五官干净秀气得不像话。
女子道:“我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来你是个姑娘家。”顿了顿,她又笑道:“当然,也是因为姑娘长得很清秀。”
宋离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如实道:“我不及您好看。”
女子笑着,好看的眼睛微微弯着,像极了一只狐狸,她问:“姑娘几岁了?可成年?”
宋离如实道:“十六了。”
女子笑笑,道:“敢问芳名?”
宋离抿唇,没有回答。
女子道:“姑娘不必如此警惕,我只是看姑娘文采斐然,想结交个朋友,日后好随时找你买词。”她突然一顿,恍然大悟道:“你身家清白,是万万不能和我这身份低贱的人混在一起的,抱歉,是我冒犯了。”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离连忙否认,她道:“我姓宋,单名一个‘离’字。”
女子歪歪头,将这两个字在唇间呢喃几回,而后笑道:“姑娘名字甚是好听。”
宋离耳尖微微一红,道:“姑娘过奖了。”
女子俏皮地眨了下眼,道:“实话实说而已。”
“春杏!”她突然道。
“小姐有何吩咐?”绿衫女子推门而入,神色恭敬地站在女子身旁。
女子道:“取五两银子与这位姑娘。”
春杏照做。
宋离看着春杏手中的银子,道:“姑娘,这太多了……”
女子却道:“一两银子一首词,哪里多了?”
她从春杏手中取过银子,交到宋离手中,道:“你值这个价。”
宋离心里有些怪异,但想到家中卧床的母亲,也就收下了,道:“多谢。”她站起来,拱手道:“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慢走。”女子笑道。
待宋离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一句:“我名唤木槿。”
宋离回头,只见女子一手托腮,侧着脸冲她笑,道:“姑娘不要忘了。”
宋离下意识道:“不会忘的。”
待她走远后,木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冰冷地吩咐道:“去查查这个宋离的身份。”
“是。”
宋离先去请了大夫开药,随后又买了些吃食回去。
宋母喝下一副药后,有了些精气神,她看着宋离买回来的肉干,轻声道:“离儿,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宋离道:“我买了自己写的词。”
“你,你……咳咳!”宋母咳起来,好半晌才止住,声音发颤,道:“你去了青楼?”
青楼女子并非皆是狐狸精,但奈何母亲生她时难产,坏了身子,自此不能怀孕。父亲一直想要个男孩,终于在她五岁那年,接了一个名叫“朝华”的青楼女子过门。
母亲没阻拦,只是从那一天起便不再笑了。
她依稀记得那女子进门的那天下着雪,因为是娶妾,所以并没有什么仪式,只是吩咐下人放了几个鞭炮,用红轿子将人抬进来。
母亲拉着她的手,远远站在一旁,看着父亲牵着那美丽的女子入了房。
后来雪大了,她小声喊着:“冷,娘,我冷。”
母亲迟缓地应了一声,脸色发白,拉着她慢慢回了房。
那青楼女子有个妹妹,叫朝生,比她大三岁,不识字,但生得好看。虽然母亲嘱咐不许她跟青楼女子等人有接触,但她私底下还是爱和朝生玩。她经常和朝生待在一起,表面上是让朝生伺候她的笔墨,实际上是教朝生识字。
可惜好景不长,她九岁那年不小心失足落进水池里,发了高烧,醒了后却被告知朝生已经跟她姐姐离开了。
她曾询问过父母,然而父亲却只是盯着她叹气,母亲则很生气的样子,勒令她日后不许再提。她怕母亲生气,也就不再提。
更奇怪的是,记得从那以后,父亲便时常在青楼过夜,还动不动与母亲争吵,甚至有时候还会拳脚相向。
母亲时常会偷着一个人流泪,但在她面前却总是摆出一副笑脸。
后来长大以后,她才明白,大概母亲是恨朝生的姐姐抢了父亲,所以也就痛很青楼女子,无论她们是否有错。
宋离不想让母亲生气,便是道:“没有。”
宋母质问道:“那你的词是如何卖出去的?”
毕竟众所周知,只有青楼才会买词。
宋离面不改色道:“原本是想的,但路上遇到一个说书人,他见我的词不错,便是买了。”
宋母半信半疑,毕竟虽然说书人偶尔会买些词或曲,但怎么会那么巧?不过看着女儿一副坦荡的样子,她也就信了,道:“你记住,无论出任何事,都不许去青楼,更不许与青楼女子接触。”
宋离脑海中闪过木槿的脸,微微低头,将肉干递给母亲,道:“放心吧,我不会的。”
宋母道:“离儿,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
宋离笑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会离开娘的。”
这般说着,宋离却莫名想起了儿时的玩伴朝生。
虽然记不清她的模样了,但她却还记得她二人在书房时的场景。
她教朝生写字,因为比她矮,便是踩了一个板凳,站在朝生身侧,带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朝生”两个字。
她道:“这便是你的名字。”
她那时年幼,字写得一般,教别人写得字就更难看了,歪歪扭扭的,只能勉强看出是什么字,风骨什么的,就别想了。
可朝生却不嫌弃,红着眼,轻声道:“在这里,除了姐姐,就只有小姐你对我最好了。”
她那时体会不到朝生的意思,她只是因为无聊才会和朝生玩的。因为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便是对她格外严厉,以至于她之前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她对于能陪她玩的朝生格外上心。
但其实是不是朝生都无所谓,只要是在那个时间出现的人都可以。
但她于朝生却不同,因为宋母对姐姐不喜,连带着对她也不喜,下人们便总是刁难她,让她干着干那,姐姐也过得不好。宋父虽然喜欢她姐姐,但由于对宋母的愧疚,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偌大的宋府,只有宋离对朝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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