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听说了吗？今年的‘书画会’上，一位蒙面的白衣姑娘夺了魁首。”
“这事谁不知道？只是不晓得那姑娘打哪儿来的，竟然将郑家的公子小姐都给比了下去。”
“郑家算什么？今年的书画会画仙人都来参加了，也让这这姑娘给比了下去。”
“这么厉害？这姑娘画的什么？”
“火凤栖梧桐，我当时就在一旁瞧着，你是不知道，那姑娘打开画卷的那一刻，我竟真觉得有只火凤要飞出来一样，翅膀红彤彤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朱砂才能画出那样逼真的样子来。”
“没人知道这姑娘叫什么吗？”
“没有，只是在姑娘夺了魁首后，一位大人问及姓名，她才道自己姓‘文’，其余的啊，一概不说。”
“文？莫非是那个，那个什么什么文家。”
“杭州文家。”
初春时节，虽然冬雪已消，但依旧能感觉到几分寒意。春风吹了一片梧桐叶，在空中打个旋儿，落到砚台中，紧接着，便被笔尖一点，荡开了一抹涟漪。
握笔的女子容貌清雅，衣衫宛如冬天的雪，身上透着几分淡淡的书卷味。墨色的头发上落了一片梧桐叶，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盯着桌上的那幅画，痴迷了一般，手下动作行云流水。
“丹青，该吃饭了。”
文丹青头也不抬，只是道：“就来，就来。”
然而依旧目光痴迷地看着那幅画。
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厨房。
三柱香后，文丹青停笔，呼出一口气，偏头便看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摆了几碟小菜，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画完了么？那就净手吃饭吧。”女子端着木盆从房中走出来，一袭月白长裙，身姿清瘦，容颜精致，清丽的眉眼间含着笑意，仿若温柔了四月的清风。
她将木盆放在丹青面前，道：“快洗吧，不然一会儿菜就凉了。”
文丹青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烦阿梧了。”
沈梧轻笑道：“丹青怎么这么客气了？往日不都是习以为常的么？”
她这么一说，文丹青也就不在意了，洗了手开始吃饭。
文丹青什么都好，就唯独太“痴”了，画痴，一旦沉迷在画中，便什么都不在乎了，冷也好，热也罢，饿也好，痛也罢，总之什么都不关心。说得直白一点，要是没有沈梧啊，她早就把自个儿给饿死了。
吃过饭，沈梧便主动收拾碗碟进了厨房，出来便看见文丹青在梧桐树下呆坐。她有些意外，道：“丹青不继续画么？”
言闭，她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画卷上一看，只见碧绿的梧桐树上栖了一只火凤，似要展翅飞起来，极为生动。
沈梧由衷地夸赞道：“丹青画得真好。”
“哪儿好了？”文丹青突然抬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沈梧，一字一顿道：“一点都不好，烂极了！”
沈梧惊讶道：“怎么会不好？那么好看的。”
文丹青缓缓道：“我爹曾言‘墨绿梧桐，血玉火凤’，可你看我画的，哪里跟‘血玉’两个字沾边？简直就是一张烂泥。”
她突然低垂了眉眼，叹息道：“我根本就画不出真正的‘凤栖梧桐’。”
沈梧见她失落，便是搁了画，走过去，笑着宽慰道：“你才二十又一，不必如此着急。”
文丹青一下站起来，大声道：“怎么能不着急？书画会近在眼前，画不出凤栖梧桐，我如何夺得魁首？！”
其实她大可以画些别的，但沈梧没这么劝。
她是文丹青父亲挚友的女儿，十岁那年父母双亡后，便被接到了文家一起抚养。一路走来，她是最清楚文丹青执念的那个人了。
过了一会儿，文丹青恢复了平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
沈梧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我没放在心上，倒是你，不要累坏了身子。”
文丹青保证道：“不会的。”
文家乃书画世家，几乎每代都会出一个画圣级别的人物。
到了文丹青这一代，她母亲早早就死了，身为家主的父亲也不再续娶，故而膝下只有她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儿身，可文父也待她如男儿那般，当作少主培养。
文父擅长画凤凰，听闻家主画——凤栖梧桐更是天下之最。可惜文丹青记事起，那副凤栖梧桐便不见了。
而家主画一生只画一次，所以哪怕丢了，文父也再没画过。
凤栖梧桐是历代家主都必须会的，文丹青自幼便开始学习，可奇怪的是，别的无论什么，她都能学得很好，可唯独这幅画，总差了许多意境。
文家的族人都说，那是因为她是女儿身，不配当家主，所以才画不好凤栖梧桐的。
虽然如此，但文父从未责备过她，只是很温和地安慰她道：“你还小，待你日后长大了，当了家主，你就会明白什么是凤栖梧桐了。”
她十三岁那年，文父接了圣旨，画了一幅百鸟朝凤图v去参加长安的书画会。
临行前，他看着文丹青，一字一顿道：“‘墨绿梧桐，血玉火凤，亡兮归兮，涅槃重生’，你要记下。”
文丹青点点头，目送文父离开。
然而一别便是三个月，当时她和沈梧正在树下看书，无数的官兵冲了进来，什么也不说，只是将所有东西都搬走了，门前贴上了大大的封条。
文府的管家文伯带着她们从后门离开。
走在马车里，丹青掀开帘子向后看去，只见她生活的地方慢慢远去，最后化为一点，消失在视线中。
她有些害怕。
“不要怕。”大她两岁的沈梧握住她的手，对她轻笑着。
掌心的暖意让她平静下来，问：“文伯，这是怎么一回事？”
文伯没回头，只是简明扼要道：“老爷送去参加书画会的画被调包了，原本的百鸟朝凤图成了一幅山水图，圣上龙颜大怒，判了老爷欺君之罪，下令抄了文家。
“那我爹呢？我爹可好？”
文伯没说话，过了好久，才轻叹道：“小姐自己去看看吧。”
文伯领着她们二人走了一天，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虽然有些破旧，但十分干净。
推门进去，院中有棵茂密的梧桐树，树下坐了一位穿着墨绿长跑的男子，素来儒雅温和的面容宛如被霜打了一样，先前还乌黑的头发已经添了不少银丝。
“爹？”
文丹青有些不敢认，但沈梧握着她的手，莫名让她安心了不少，于是在沈梧鼓励的眼神中，她大着胆子走过去，唤道：“爹，你没事吧？”
男子就跟没听见一样，过了许久才抬头，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流下泪来，喃喃道：“烟儿，烟儿……”
烟儿是文丹青母亲的小名，虽然文父嫌少提及，不会文丹青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
文丹青勉强笑了一下，道：“爹，我不是娘，我是丹青啊，我是你女儿。”
文父置若罔闻，自顾自留了一会儿泪，最后又将头转向那棵梧桐树，眼神空洞的看着，呢喃道：“墨绿梧桐，血玉火凤，亡兮归兮，涅槃重生。”
他翻来覆去地念，如同小孩子牙牙学语时的呆傻。
文丹青忍不住回头看向文伯，沈梧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文伯叹息道：“画是郑家的人调包的。”
“那圣上……”
“圣上知道。”文伯又叹一口气，解释道：“文家世代出画圣，在民间的声誉远超皇族，纵然先前的皇帝不说，心里大概也是不舒服的。到了如今的圣上，终究是不能忍了。今年的书画会，便是他设下的一个局。”
他顿了顿，叹道：“可怜老爷一心只在书画上，从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到头来竟……”
他不忍再说，擦了擦眼泪，拱手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备饭，两位小姐舟车劳顿，歇息一下吧。”
“文伯。”
他刚走两步，就被沈梧叫住了，她笑着问：“文伯可知那调包的山水画现在何处？”
文伯愣了一下，道：“在老爷屋里。”
他指了一个房间，道：“老爷就是见了那幅画才成了如今这幅模样的……不过老爷很宝贝那幅画，一直抱在怀里，还时哭时笑的，我怕老爷出事，就趁他睡着时，给收到了柜子里。”
“多谢。”沈梧目送他进了厨房。
文丹青忍不住问：“阿梧很关心那幅画？”
毕竟以她对沈梧的了解，若是不感兴趣的话，沈梧是绝对不会多问一句的。
沈梧没有回答，只是拉着文丹青去寻那幅画。
屋内光线昏暗，为了节省时间，两人分头寻找。
沈梧拉开一个抽屉，只见里面放了一个小木盒，她将其打开，盒内装了个小瓷瓶，估计很宝贝，还用丝绸垫在了瓷瓶周围。
她垂眸，将瓷瓶拿出来，打开塞子，移到鼻子下闻了闻，眸光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将瓷瓶收到怀中，又将其他东西放回原处。
“找到了！”文丹青突然道。
沈梧走过去，接了画，夸赞道：“丹青真聪明。”
虽然这夸赞有点像是在夸小孩子，但文丹青依旧忍不住抿着唇笑了一下。
沈梧将画打开，只见那画中是杭州城外几十里处的小山，很秀气，碧绿的山头绕了一点白雾，下边是一条绸带似的溪水。
文丹青看了一会儿，由衷地点评道：“画者技艺高超，我不及。”
文丹青虽然画不好凤栖梧桐，但在同辈中天赋却是最好的一个，如今能让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想来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沈梧揉了揉她的头，道：“你还小，日后一定会比他画的好。”
她言闭，摸了摸山水画，抚到边界处时，愣了一下，来回摩挲好几次，道：“丹青，你觉不觉得这画太厚了？”
沈梧家虽然不是书画世家，但父母是开古董铺子的，对于画卷之类的，倒还算是有研究，她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些。
“厚？”文丹青不太明白，仔细看了起来，最后又用手摸了一下，恍然大悟，道：“这画是重画的，底下还有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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