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梧问:“有办法露出下面那幅画吗?”
文丹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研究了一下后,才道:“可以,抹画的人似乎并不想伤害底下那幅画,所以用的是松水墨,用火烤一下就行了。”
沈梧闻言,点燃了边上的蜡烛,将画卷小心翼翼地挪到火上烤着,一炷香过后,上面的那层画渐渐消退,露出了底下的画。
墨绿色的颜料涂抹成了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一只傲气凌人的火凤站在树上,一半身子燃着火,正在涅槃。那羽毛红得犹如开在地府黄泉的彼岸花,血一般的红,血一般的艳,如此浓郁。
沈梧和文丹青都呆住了。
好半晌,沈梧才道:“这是家主画吧?”
文丹青点点头,道:“这应该是我爹画的那幅。”
沈梧抿唇,还想说些什么,但手中的画却是一下就被人夺了去。
是文父,他面色阴沉,疯了一般地将画扯成无数的小块,用力抛向空中。
雪白的碎纸落了一地,他手里还捏着几张,身体微微发颤,乌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文丹青,似乎有些痛苦,也有些悲哀。
他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你不要看。”
文丹青被他吓得向后退一步,直到被沈梧牵了手后,才勉强道:“我不看。”
文父突然露出了一个很苍白的笑容,看着文丹青,却又好像看的不是她,眸中有了一些奇怪的神色,嘴里喃喃道:“墨绿梧桐,血玉火凤,血玉……血……”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嘴里吐出一口血。
“爹!”文丹青赶紧去扶他,却反被他一把抓住,他沉沉地看着文丹青,目光让后者不禁缩了一下脖子。
“爹,我是丹青啊。”文丹青道。
“丹青,丹青。”他念了两声,突然一笑,松了手,如往常一般温和地道:“血玉火凤,你可记下?”
文丹青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道:“记,记下了。”
文父却是突然变了脸,一把攥住文丹青的手腕,大声道:“我要你忘了!忘掉它!”
“爹?”文丹青茫然且害怕的看着他。
“伯父冷静。”沈梧突然上前,将文丹青的手腕抽出来,揉了揉她被捏红的腕子,道:“伯父大概身体不适,先休息一下吧,我和丹青去请大夫。”
文父安静地看了她一下,突然扯出一个笑,笑着笑着就落了泪,嘴里又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文父是下半年没得,彼时白雪皑皑,他躺在床上,两眼半闭着,只是抓了文丹青的手,吃力地道:“墨绿梧桐,血玉火凤,亡兮归兮,涅槃重生。”
文丹青反握住他的手,强忍着眼泪道:“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画出真正的凤栖梧桐的。”
“不!你……”他突然瞪大了眼,似乎想要坐起来,但下一刻便咽了气,嘴角溢出一点血,瞧着像极了火凤身上的红色。
当天夜里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打着乌黑的瓦片,文丹青一下惊醒了,坐起身来,左右看看,抹了下额头的冷汗。她起身,要去倒杯茶,却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咚”地一声。
文伯死后,这宅子里便只剩了文丹青和沈梧,莫非她出了什么事?
文丹青一刻不停地去敲了沈梧的房门,大声问:“阿梧,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沈梧的声音,她道:“没事。“
随即,门便被打开了,沈梧倚着门框,轻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起身倒茶,不小心碰倒了凳子。”
风吹着她的发丝朝后飞去,白色的内衫如雪一般的。
“真的没事?”文丹青依旧不太放心,毕竟沈梧一向能忍。
沈梧微笑道:“当真没事,丹青若是不信的话,今夜可以随我一同睡。”
她这只是开玩笑的,可文丹青在思考一番后,竟真的点头了,道:“行啊。”
沈梧反倒是愣了一下,随后侧过身子,将文丹青让进来,打趣道:“丹青可是怕黑怕打雷么?这么大了还要和人一起睡。”
文丹青抿抿唇,在床上躺好,随后道:“夜深了,快些睡觉吧。”
沈梧合上门,嘴角轻轻向上一扬,但又立马压了下去,似乎是怕被人察觉到。
两人相对着躺在床上,文丹青在里面,沈梧在外面,中间隔着半人宽的距离。
半晌,文丹青突然开口:“阿梧身子不舒服吗?”
沈梧眸光微闪,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会?”
文丹青道:“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
沈梧沉默了一下,随后低低地笑起来,道:“狗鼻子吗?”不等文丹青发火,她又立马道:“来了月事,有些疼罢了。”
文丹青皱了一下眉,不太相信,道:“我记得你月事不是这个时候啊?”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沈梧在照顾文丹青,但在前者来月事的时候,却是反过来的。毕竟沈梧身子有些弱,在那几天里,若是着了凉的话,会肚子疼的。
所以文丹青对于她的月事日子记得非常清楚。
沈梧道:“正因为不准时,所以才那么痛啊。”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大概是前些日子受了凉,所以才提前了。你知道的,我身子历来差,如今正值冬春交替之际,凉气重……”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小腹处多了一点暖意。
文丹青靠过去,将手捂在沈梧肚子上,隔着衣服,轻轻揉着,另一只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随后眉头一皱,将她扯到了怀中,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明日去看看大夫吧。”
“好。”沈梧轻轻应了一声。
嗅着文丹青身上淡淡的墨香,她慢慢睡了过去,竟是难得安稳。
那雨一直下了五天,虽然不是一直都那么大的,但是绵绵不断的,也挺让人烦的。
这五天里,文丹青十分注意沈梧,生怕她就不小心受凉了,就连本来准备去看大夫的,因为外面有些冷,为了沈梧不出事,也只好将此事搁了下来。
第五日时,沈梧的月事过了,天也晴了,文丹青总算是松了口气,回到书房再次画起了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笔,抬头便看见沈梧站在身边,吓了一大跳。
沈梧调侃道:“就凭丹青这幅认真的样子,如果家里进了贼,怕是被偷光了,你都不会有所察觉。”
文丹青挠了挠头,道:“怎么会呢?我又不傻。”
沈梧只是笑了一下,也不拆穿她,将桌子上的糕点往前推了推,道:“我亲手做的,丹青尝尝?”
“好啊。”丹青笑着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咽下去后,赞美道:“甜而不腻,糯而不黏,阿梧做得很好。”
沈梧轻笑一下,拿起桌上的画卷看起来,嘴上道:“丹青画完了?”
这其实算是废话,毕竟那人如果没画完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停手的。
那画依旧是凤栖梧桐,但却是在雨中。天空阴沉,大雨倾盆,那被风吹得翻来覆去的梧桐树上站着一只火凤,目光坚韧而又凛然。
“丹青画的很好。”沈梧先赞美一句,随后若有所思地道:“这便是丹青之前老是盯着雨中的那棵梧桐树看的原因吗?”
文丹青笑着点点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问:“阿梧可是去瞧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本来她是应该陪着沈梧一起去的,但是她一下没忍住画起了画,沈梧不忍打扰她,便是自己去了。
沈梧道:“没什么大事,是丹青太紧张了。”
她说着,伸手捏了捏文丹青的脸,眉眼间俱是笑意。
文丹青抬眸,正好撞进那双温柔明亮的眸子里,心里微微一颤,突然道:“等到书画会结束后,我给阿梧你画一幅画吧。”
沈梧有些疑惑,问:“丹青为何突然这么说?”
“也不算突然吧。”文丹青抿了下唇,道:“我很早之前就想到了,只是因为忙着画凤栖梧桐,所以就给耽搁了。”
她这二十几年来画过无数的画,但好像从未给眼前之人画过画。仔细想想,倒也算是一大遗憾。
沈梧道:“好啊,丹青不许反悔哦。”
“我绝对不会反悔的。”文丹青看着她,眸色明亮,认真道。
沈梧忍不住笑了一下,揉了揉文丹青的头,道:“我家丹青真可爱。”
文丹青抿了下唇,忍不住也笑了。
沈梧继续打量着手中的画卷,突然道:“丹青还记得多年前看过的家主画吗?”
“记得啊。”虽然不明白沈梧为什么要说这个,但文丹青还是回答了,她道:“我跟爹比起来远远不如。”
沈梧放下画卷,道:“那你知道你和伯父最大的差距在哪儿吗?”
文丹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画,随后又想了想文父的画,但由于时间久了,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只好摇了摇头,道:“请阿梧明说。”
沈梧道:“颜色。”她伸出手,白玉似的指尖落在火凤的翅膀上,道:“你画的火凤颜色没有伯父那么好看。”
文丹青想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阿梧说得极是。”但随即,她又皱了眉,很苦恼地道:“但我不晓得爹生前用的什么颜料。朱砂?不像,没有那么浓郁。”
沈梧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个我知道,我今天外出时正好遇到了卖那种颜料的人,于是买了一小瓶,就在我房内的桌子上,丹青去拿吧。”
文丹青眸色亮了,一下没忍住抱着沈梧亲了一口,道:“多谢阿梧。”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沈梧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左手腕上缠着的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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