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隐直到天黑才回府,她一进门便是问长福:“楚小姐和阿慕说了什么?”
长福道:“大人抱歉,江小姐不许人靠近,所以长福什么都没听见。”
苏隐皱了下眉,问:“阿慕可有吃亏?”
长福道:“这应该没有,虽然离得远,不过还是依稀能看见江小姐面色平静,倒是楚小姐有些奇怪,离开的时候,她脸色有些发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苏隐有些奇怪,如今的阿慕,还会吓到别人吗?不过既然阿慕没有事,她就不多想了,转身去了江慕之的房间。
“大人。”江慕之打开门,对她行礼。
苏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道:“日后不要行礼。”
江慕之道:“是。”
难得的,她没有反驳。
苏隐进门,将一个油纸包打开,递到她面前,轻笑道:“我记得你最喜欢百味阁的桂花糕了,正好回家时经过百味阁,便顺便买了一点,你尝尝。”
江慕之看着眼前的人,灯火葳蕤,衬得她温润如明玉……百味阁的桂花糕并不好买,以这人的性子估计不会假手于人……也不知她排了多久的队?
江慕之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可她还是掐着手心,淡笑道:“大人费心了,只是慕之自嫁为人妇后,就不喜甜食了,这桂花糕,大人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苏隐眸光黯淡几分,但还是道:“左右已经买了,阿慕就吃一口吧……当然,你若实在不喜欢吃,就算了。”
她转身将桂花糕放在桌上。
江慕之垂下眸子,道:“夜深了,大人可要就寝?”
“嗯?”苏隐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道:“还早吧。”顿了一下,她又问:“阿慕累了吗?”
江慕之摇摇头,道:“慕之该沐浴了,不然一会儿水就冷了。”
她这样一说,苏隐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珠帘后面摆着浴桶,此刻正冒着淡淡白气,而眼前之人也只着单衣。
脸不由一红,苏隐道:“抱歉,打扰了。”
江慕之笑道:“大人随时可来,何谈打扰?”
苏隐突然想到了一件往事。
她十六岁那年,有天夜里正在沐浴,江慕之突然闯了进来。虽然都是女子,可苏隐还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将身子一个劲儿往水里沉,小鹿似的眸子染着水汽,惊慌地盯着江慕之。
江慕之先是呆了一下,然后眉梢一挑,笑道:“阿隐身材挺不错的嘛。”
苏隐红了脸,道:“出去!”
江慕之道:“都是女子,你怕什么?大不了,我让你看回来。”
说着,她便开始解衣服,吓得苏隐立马闭上了眼,脸越发红了,又往水里沉了沉,就差把头都埋在水里了。
她半羞半恼道:“阿慕别闹!”
耳边有了那人的笑声,好半晌,她睁开眼,江慕之已经出去了,只是桌上多了一瓶药——她今日,似乎随口提过自己嗓子疼。
珠帘晃动的声音让苏隐回过神,她抬头,发现江慕之不知何时站到了浴桶前面,也不避讳她,就这样准备解单衣。
苏隐吓得低了头,道:“阿慕你做甚?”
江慕之平静道:“沐浴啊。”顿了一下,她又淡笑道:“大人不必这样,忘了么?阿慕是你的妾啊。”
如冷水浇头一般,苏隐脸上的羞意和笑意统统不见了。她抬头,看着不远处露出半个香肩的江慕之,明明只隔着一层珠帘,可她却觉得仿佛隔着一层白雾,以至于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过了一会儿,苏隐道:“夜深了,阿慕早些休息吧。”
她言闭,转身离开了。
江慕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褪下单衣,肌肤自然是雪白的,可上面却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她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脸木然。
第二日一早,苏隐就被县衙的人叫去了。
原来昨日有个樵夫上山砍柴,却在山脚发现了个死人,脸色铁青,像是让人给毒死的。
“仵作验尸了吗?怎么说?”
差役道:“说是中了砒霜死的,而且是半个月前死的,还被人埋过,估计是因为埋得不深,所以让大雨给冲出来了。”
苏隐皱了下眉,问:“死者身份可查明?”
差役犹豫了一下,道:“是城北的张郎中张成。”
“张郎中?江小姐的亡夫?”
“是。”差役点了下头。
苏隐心中突然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正在这时,县令来了,客套几句后,便领着苏隐去看死者的尸体。
果然是面色铁青,甚至还有几分腐烂了,空气中弥漫着尸臭,可苏隐面不改色地看了一会儿,问:“这人之前怎么死的?”
县令愣了一下,道:“大人是问江小姐上报的那个吗?说是喝酒醉死的。”
“没人去查过吗?”
“官差去的时候,江小姐已经将他入了土。张郎中本就好酒,成亲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的喝,醉了就打骂……”县令突然闭了嘴。
苏隐看着他,冷冷地问:“醉了便怎样?”
县令犹豫地道:“醉了,就…就打骂江小姐,有时动静大了,还会惊动邻居。”
苏隐抿唇,转过头去,面无表情的,心想:张成打骂阿慕,江伯父怎么会无动于衷?是不知?还是不管?
看完死者,苏隐又去拜访了一圈张成周围的邻居,得到的消息和县令说的差不多:张成酗酒,喝醉后就会打骂江慕之,后来在一天夜里醉死了,当天夜里便被江家人入了土。
坐在县衙内,苏隐眉头紧皱,目光紧盯着花瓶中的那支杜鹃花,似在走神。
县令垂手在一旁,看看苏隐,又收回目光,道:“大人不必这样愁眉不展,不过是在大雨中冲了一具尸体出来,脸被大雨淋得黑青,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这案子一听就知道和江慕之有关,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丝毫不见苏隐有传唤江慕之的意思,明显是不想将她扯进来,县令这个人精怎会不知?
左右一个没什么亲戚的郎中,死了便死了。
苏隐抬头看他一眼,抿唇,终是什么都没说。
原来为官者,总有私心。
或为财。
或为人。
两天后,就在苏隐准备结案时,张成被人毒杀的消息却在城中传开了,而好死不死的,钦差大臣许阁老也来了。
他本为灭匪而来,但入了城却听见“张成被人毒杀,苏隐包庇真凶”的消息,当即派人去了解了一番,然后大怒,茶也不吃了,当即赶去了县衙。
许元为人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平时最恨得便是徇私舞弊,然而如今,他最喜欢的学生却干起了这种事,可想而知他有多生气。
所以一照面,许元便劈头盖脸地问:“城中被毒杀的那位张郎中,你抓到凶手了吗?”
苏隐愣了一下,却是道:“他乃醉酒而亡,并非他杀。”
啪!
许元摔了茶杯,骂道:“我不过是随便打听了一些,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你身为朝廷命官,凉州知府,却徇私舞弊,包庇真凶!”
苏隐缓缓道:“您也只是听说,不足……”
“够了!”许元打断她,“不过就是一个妾室,你何必呢?!”他转头吩咐道:“来人,准备升堂,并传江家女上堂问话!”
“先生!”苏隐抬头,大声道:“此事与阿慕无关!”
“有没有关系,待会儿上堂问问便知。”许元推开苏隐往公堂上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好好反省一下,此事就不要多问了。”
“先生。”苏隐对上许元满含失望的目光,声音小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不会是阿慕的。”
许元叹道:“一个女人罢了,你何苦呢?”他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道:“你放心,我不会冤枉好人的。”
苏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然后看着花瓶里那支枯萎了一些的杜鹃花,目光呆滞而空洞。
一旁的差役劝道:“大人不必忧心,钦差大人是出了名的公正执法,只要江小姐说实话,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隐看他一眼,没说话。
她有预感,她的阿慕估计不会说实话。
果真如她所想,江慕之并没有任何反驳,一口应下了。
苏隐因为被停职,再加上为了避嫌,所以不能去公堂,也不知道许元问了些什么,总之结果就是江慕之三日之后要问斩了。
这消息一下来,长福就看见自家一向稳重的大人慌了神,急冲冲地闯入县衙,拦下了正要回房的许元。
许元慢条斯理地道:“张成脑后有一块肿包,经仵作验证,此为致命伤,江氏亲口承认,是她不堪丈夫辱骂,用烛台打得,你不必为她狡辩了。”
苏隐道:“既然是撞击而死,为何张成脸色发青,体内含有砒霜?若当真是阿慕所为,之前她要掩饰,为何现在就一口应下?而且如果她先前掩饰杀人的话,又为何要将尸体埋在人来人往的山道,且被大雨一冲就露出来?”
许成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反问道:“你既知此案疑点重重,先前又为何要那般草率地结案?”
苏隐抿唇不语。
许成厉声道:“因为不愿意将她扯进来是吗?为官者,理应抛开儿女情长,你……”她顿了一下,甩袖道:“江氏用烛台杀夫毋庸置疑,此案已结,你不必再多言,好生歇上几日再来找我吧。”
“先生!”苏隐欲冲上去,却被许元的两位侍从拦住,他们道:“大人,请回吧。”
长福也劝道:“大人还是回去吧,如果能找到证据翻案,此事就有回旋的余地。”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隐望了一眼许元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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