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已经摆好菜了，三菜一汤，皆偏清淡。
江慕之拿着筷子为苏隐布菜，轻声道：“不晓得大人喜欢什么，只是让厨子按着平时的菜谱来，大人若是不喜，还请直言。”
按着她平日的菜谱么？
苏隐看着桌上的那碗莲子鲫鱼汤，她可不记得和厨子说过这个凉州不太常见的东西。
嘴角忍不住有了一些笑意，苏隐看着江慕之，问：“我能先喝一碗汤吗？”
江慕之淡淡地笑着道：“自然可以。”
她于是伸手为她盛汤，动作自然娴熟，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
也对，她是嫁过人的，也许先前便是这般待她亡夫的……哪怕她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苏隐不知怎的，心底忽而有了一点酸涩。
“大人请用。”苏隐将汤放在苏隐面前，神色恭敬，只是在苏隐没注意时，轻轻拉了一下袖子，遮住被烫红的指尖。
苏隐对于她的恭敬皱了眉，道：“你不用这样的。”
江慕之低眉，温顺地道：“这是慕之应该做的。”
她现在的确很像个遵循三从四德的女子，得体大方、善解人意……可这不是苏隐想要的，她只是想要当初那个灵动飘逸，偶尔会对她使些小性子的阿慕。
苏隐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最终收回目光，将面前那碗鱼汤一饮而尽，有些烫，于是她眼底有了一点水光。
她眨了一下眼，掩去所有情绪，微笑道：“阿慕也动筷吧。”
虽然不想这样，但是苏隐晓得她不动筷的话，如今的江慕之也不会动筷的。
果真，在苏隐说完之后，江慕之才动了动筷子，但大多都是在为苏隐夹菜。
苏隐道：“我自己来，你顾着你自己便好。”
江慕之淡笑道：“慕之先前已经用过饭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苏隐肯定就信了，但现在她一点也不信。
苏隐看向江慕之，发现她比以前瘦了许多，脸色几近苍白。
苏隐抿了一下唇，飞快地为她夹了许多菜，道：“吃完。”
这语气算不上命令，可江慕之却像是接到了命令一样，微微颔首，道：“是。”随后夹起一片藕便往嘴里送。
苏隐拦住她的手，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缓缓道：“我记得，你最讨厌吃藕了。”
江慕之愣了一下，随后轻轻一笑，道：“大人放心，慕之现下已经不讨厌了。”
苏隐定定地瞧着她，突然间心里就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她一下抽了她的筷子扔到桌上，大声喊道：“长福！”
“大人有何吩咐？”长福急匆匆地跑过来。
苏隐道：“去把厨娘叫起来，劳烦她重新做一桌菜。”
以前的苏隐是从来不会提这种要求的，无论菜是否好吃，但是眼下却……长福抬头看了一眼江慕之，识趣地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道：“不知大人想吃什么？”
苏隐看了一眼江慕之，道：“一碟清炒香菇，一碗豆腐白菜汤，一盘红烧鱼，记住，鱼不要放葱花。”
“是。”长福退下来。
不多时，饭菜便端上桌了。
苏隐为江慕之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而后送到她嘴边，笑道：“这厨子手艺还不错，你尝尝，可有江府的好吃？”
江慕之没尝，反而低下了头，似有惶恐，道：“慕之只是一个妾室，万万配不上大人这般。”
苏隐定定的瞧着她，过了许久，她收回目光，缓缓道：“记得幼年时到江府用饭，江伯父曾为刚来不久的妾室夹菜，那妾室甚是惶恐，虽吃了，却也吓得白了脸。你私下对我道‘只不过是为妾，不见得就有多低贱，同是一般的人，何苦把自个儿看得那般低。’不知阿慕可还记得此事？”
“记得。”江慕之垂眸，却道：“那时年幼不懂事，让大人见笑了。”
“江慕之！”苏隐一下摔了手中的碗，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怒气，大声道：“你不是妾！”
江慕之跪了下去，低着头，道：“大人息怒。”
“阿慕！”苏隐变了脸色，急忙将她扶起来，扶着她的肩膀，正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是我苏隐的妻子，此生唯一的妻子。”所以，不要再贬低你自己了好不好？
江慕之避开了她的眼睛，低着头，道：“慕之不配。”
苏隐像是一下被人抽干了力气，双手从她肩膀上垂落下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用过饭后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去江府提亲的。”
言闭，她便转身离开，走得很急，似乎是怕再次听到江慕之拒绝的话语。
江慕之低着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用力握了一下，有些痛，可她却笑了。
昏黄的灯火下，眸中闪过一丝水光。
她晓得阿隐生气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翌日一早，苏隐便备了厚礼前去江府提亲。
“见过苏大人。”江老爷面带微笑地前来迎接，似乎还要向她行礼。
苏隐连忙去扶住他，道：“伯父折煞小辈了。”顿了一下，她又笑道：“如往日一般即可。”
江老爷笑了笑，请她到大堂内坐下。
几句客套话过后，苏隐摆明了来意，然而江老爷却是神色一僵，道：“承蒙大人抬爱，只是小女福薄，受不起这等恩惠。”
“伯父谦虚了，我是真心想娶您家千金为妻。我会好好待她，永远不会纳妾，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苏隐看着江老爷的眼睛，说得极为认真。
江老爷沉默了一下，没头没脑地问一句：“慕儿同意吗？”
“嗯？”苏隐愣了一下，而后想起昨夜江慕之奇怪的表现，眸色黯淡了几分，如实道：“阿慕……不太愿意。”
江老爷道：“既然慕儿不愿意，那便算了吧。”
“可是……”
“大人。”江老爷站起来，打断她的话，“江家近日事务繁忙，恕不能久陪，大人请回吧。”
“伯父？”苏隐不太明白的他的意思，然而江老爷不欲多言，只是道：“管家，送客。”言闭，转身回了内室。
管家上前一步，挡在苏隐的面前，道：“苏大人，请。”
苏隐抿抿唇，只得离开了。
刚走出江府，她府上的一名丫鬟便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大人，楚小姐来了。”
苏隐拜在了许阁老的门下，而这凉州首富楚家的小姐乃是许阁老的侄女，曾到长安小住过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段时间里，她二人相熟了。
倒也算得上是半个知己。
苏隐于是道：“来便来，你急什么？好生招待着便是。”
小丫鬟：“但是现下姨娘在……”
“你唤她什么？”苏隐盯着她，脸上难得有了几分冷意。
小丫鬟于是改口道：“夫人。”
“不必。”苏隐打断她，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江府，道：“待我将她娶进门后，你才改口，眼下，你只需唤她‘江小姐’即可。”
小丫鬟于是道：“现下江小姐正在府中，她二人怕是会见面……”
苏隐面色微微一变。
楚音对她有意，这点苏隐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在苏隐明确地拒绝她后，后者才回了凉州。
苏隐抿了一下唇，便要往家赶去，却又被突然跑过来的官差拦住，他道：“大人，巡视的钦差大臣路过凉州，想顺道过来视察一下，我们太爷差小人来请您去商议一番。”
苏隐面露难色，看看那官差，又看看那小丫鬟，最后忍痛对长福道：“你回府去看看，不要让她二人闹矛盾。”停顿一下，她又小声嘱咐一句：“若是真吵起来了，莫让阿慕吃亏。”
长福抬头看了看自家偏心的大人，笑道：“是。”
苏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对那官差道：“带我去找太爷吧。”
府中，楚音已经和江慕之见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温雅的女子，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问：“不知江小姐怎么在此？”
想到城中最近的传闻——江老爷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了苏隐做妾。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江慕之轻笑道：“我只是大人的一个妾室，楚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楚音没说话，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江小姐太过看轻自己了，你大概不知道，在长安时有不少女子向大人示爱，可大人从未正眼瞧过，只是道自个儿心有所属。”她顿了顿，继续道：“大人，大人只喜欢你……她一定会娶你的。”
江慕之依旧是淡淡地笑，她道：“楚小姐说笑了，慕之只是一个嫁过人的寡妇，纵然大人一时看得起，也算不了什么。”
“大人并非见异思迁的好色之徒，”楚音有些无奈，也有些难过，“我看得出来，大人是真心喜欢你的。”
江慕之笑了一下，没说话，似乎是不太相信的。
楚音于是又道：“你应该相信大人的人品。”
江慕之忍不住笑了一下，但随即那笑容又淡了下去，她缓缓道：“楚小姐放心，大人是不会娶我的。”
她看着桌上的碎青茶杯，声音很轻：“她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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