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唯有一轮孤月斜斜地垂在天上，沈默遥静坐在窗边赏月，脑海中不由想起了先前那几个宫女闲聊的事：陛下今日又生气了，不肯用晚膳，只一个劲饮酒……
她不清楚哪些宫女是否是故意讲与她听的，然而……她秀眉微微一皱，却不愿再多想，只是打算吹烛睡觉。
其实那些大臣是空欢喜了，她同陛下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萧夜白并未要求与她同寝。
她刚一站起来，门便猛地被撞开，灌进一阵凉风，惹得她不由轻咳几下，而后抬眸看着闯进来的女子，五官精致如画，眸子明如墨玉，许是因为饮了酒，白皙的脸上染了几分浅红。
“陛下。”
沈默遥正要行礼，却被女子一把扯进怀里，力度有些大，好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陛下醉了。”沈默遥依旧面色平静，虽然迎面而来的酒香熏得她蹙了下眉，然而眸子却依旧是沉寂如寒潭水。
这幅模样若是让小贵子瞧了，定会忍不住脱口而出：“沈大人！”
萧夜白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她颈脖处，手上的力度小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沈默遥，沈默遥，沈默遥……”
反反复复，似魔怔了一般。
沈默遥垂下眸子，从她怀里退出来，垂首恭敬道：“陛下，民女并非沈大人。”
“你是！”萧夜白急切道，一把抓住了沈默遥的手腕，然而刚一用力，却又松开，生怕抓疼了她一样。
“我不是。”沈默遥移开眼。
“你是她！”
萧夜白许是醉得厉害了，突然一下将沈默遥压在床上，眸色在烛火下看不分明，好似凝了一层浅浅的雾，细一看，却又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水光。
“沈默遥……”
她喃喃地念着，突然吻上了沈默遥的唇，如同寒山上的雪落在冰莲之上，两人都是冷的，没有半分温度。
本来，亲吻无论怎样，都该有几分甜意，可于她二人，却只有冷，终年不化的冰一样，冷到了骨子里。
沈默遥眸色变了一下，一下推开身上的人，冷声道：“陛下，民女已有心悦之人。”
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直直刺进了萧夜白心底，她脸色一变，藏在眸中深处的疯狂突然晕染开来，不管不管地压下来，吻着沈默遥。
“陛下……”
沈默遥推搡着，挣扎间，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她脸上。
她抬头，眼前之人眉宇间的冷漠和威严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措与害怕，像是迷失在雨夜里的孩童。
落在她脸上的那滴泪，更像是落在心里，滚烫而炽热，烧得她生疼。
“你不要我了……”萧夜白醉得厉害，低咽着道：“阿遥……”
沈默遥恍惚一下，抵在她肩上的手，终是放下了。
起初，沈默遥对萧夜白是不喜的。
怎么会喜呢？
她年少成名，一举折桂，本来是继承父母遗愿，为天下百姓谋福才入的朝，然而还未大展身手，却被迫娶了个女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喜得起来才奇怪。
所以她对待萧夜白十分冷淡，只尽君臣之礼，不守“夫妻”之道，哪怕同为女子，哪怕在新婚之夜，她也拒绝与她同床，若非怕外人议论太甚，她甚至都想搬到府外去住。
可初夏的第一场雨夜，她听见隔壁的响动，推门而入，看见那瑟缩在床上单薄瘦弱的少女时，她突然就心软了。
萧夜白有什么错呢？她亦是身不由己。
她心里有了几分心疼，于是以平常心对她，视她为好友，谈诗论道，温酒煮茶。无数多个雨夜里，她搂她入怀，轻声安抚。
窗外是轰鸣的雨声，大雨滂沱，洗涮天地，亦好似带着那份不能言的情绪落进了她心底。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喜欢上萧夜白的。
许是寂静的夜里，她处理完公务回府，抬眸便见素衣女子执一盏宫灯等她时，眉眼太过温婉。许是书房内两人对弈，女子捻着棋子时微蹙的眉头，太过惹人怜惜。许是花灯节，女子拉着她的手走过长街，头上灯火璀璨，她回眸一笑，太过惊艳。许是雷雨夜，女子缩在她怀中，惊惶的模样太过可怜……
她巧笑倩兮，却也顽皮可爱，会一板一眼地唤“沈大人”，却也会软软绵绵地唤“阿遥”，手中端来的茶犹如毒药，让她饮下便再难割舍。
她们之间有太多美好的瞬间了，每一刻都足以让她心动不已。
可这样的感情，怎么能说出口呢？
唯一一次冲动，在那漆黑的雨夜吻了她后，得到的却是沉默。
她突然明白了，两个女子……终究是太荒唐，于是退了回去，不再逾矩半分。
从此往后，只是默默护着她周全。
她父母已逝，也无亲眷，本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牵挂，可上天又偏偏送了一个萧夜白来，让她舍不得，弃不得，更是爱不得。
本以为会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完此生，可萧夜白的兄弟姐妹却又不肯放过她，当第五次拦下刺客时，她是怒的。
那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凭什么要遭受这些痛苦呢？既然那么想让她的公主死，那么你们就去死好了。
于是她小心布局，谨慎谋划，想着将自己在乎的女子送上那个位子。
然而在逼宫那天，她心悦的公主死了。
被名唤“萧夜白”的陛下杀死的。
她于长阶之下望着她的脸，不再温婉，不再软弱，有的只是帝王的威严和冷漠。
那一刻，过往的所有美好都烟消云散。
她自嘲地笑一声，跪下来，冷漠道：“参见陛下。”
翌日是个小雨天，明亮的光透过窗户透进来，伴着微微的寒意。
萧夜白睫毛轻颤，睁开眼，看见怀中的女子后，愣住了。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虽然细节记不太清了，可是沈默遥隐忍的表情却格外清晰。
心中突然多了几分后悔与愧疚。
沈默遥睡得很不安稳，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被子只盖到肩上，露出的肌肤白如冰雪，然而上面却布满着暧.昧的红痕。
萧夜白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她不能受寒，于是伸手为她拉了拉被子，然而这一动，她便惊醒了，很疲倦的样子。
“再睡会吧。”萧夜白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声音不自觉柔下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沈默遥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陛下醉了……”
萧夜白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她平静地接下去：“昨夜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萧夜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脑海中不由想到她昨夜的话——民女已有心悦之人。
心中突然一阵抽痛。
她欠她太多，早该料到的。
萧夜白轻轻一笑，含着些苦涩，柔声道：“你再睡会吧，孤去批阅奏折。”
她缓缓起身，穿好衣服再回头时，沈默遥已经睡着了，乖巧得不像话。
萧夜白想摸摸她的脸，可指尖在距她半寸时停住了，微微一屈，到底收了回来。
养心殿内，萧月正捧着一本书看，瞥见她来，笑得开怀，“母亲昨夜可睡得好？”
萧月像极了那人，聪慧过人，很多东西无师自通，此番约莫是在打趣她。
萧夜白不答，只是问：“课业可完成了？”
萧月撇撇嘴，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从凳子上跳下来，作势要往外跑，嘴里还嘟囔着：“我去找阿娘玩了。”
萧夜白一把将她捞回来，含糊道：“你阿娘有些累……还在睡，莫去吵她。”
萧月冲她笑笑，看“流氓”似的看着她。
萧夜白脸上有些绷不住，道：“今日课业翻一倍。”
“凭什么？”萧月不服。
萧夜白戳戳她的额头，道：“凭什么？就凭你不听话。你要是再敢胡闹，孤就让你阿娘再不理你，更不要说陪你玩了。”
萧月却道：“可我觉得她只会不理你。”
萧夜白：“……”
这死孩子！
今日奏折颇多，萧夜白一直看到下午才结束，她揉揉酸痛的胳膊，正要传膳，却见小贵子捧了个食盒走进来。
他缓缓道：“陛下，这是沈姑娘亲手做的点心。”
萧夜白打开，里面是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她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自然比不得御厨做的好吃，然而她却忍不住笑了一下，自语一句：“难为她有心了。”
小贵子面上变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萧夜白立马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贵子似乎有些不忍心，然而碍于萧夜白的威严，他还是嗫嚅着道：“今日，江太医来探望沈姑娘，两人相谈……聊了一会儿，沈姑娘开心，便亲自下厨做了些小点心，她送了些给太女殿下，殿下吃不……孝顺，差奴才给陛下送些来。”
萧夜白：“……”
她面无表情地吃完手中的糕点，冷冷地点评一句：“味道不错。”
小贵子看着她的表情，快吓哭了。
陛，陛下，你确定不是想说“把这糕点给扔了”？
然而即便心中这般想，小贵子也只能顺从道：“陛下所言极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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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遥望天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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