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压商殊，将一部分权利转交给了四公主商莹。
商殊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毕竟她一早就料到了，哪怕被要求交出禁卫军军权时，也不过淡淡地压一压唇角，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但二哥商怀坐不住了。
他母家势力不如商殊那么大，又不像商莹那样备受宠爱，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输。于是那一夜，他逼宫了。
当兵戈之声传来时，商殊正在作画，她面不改色地看着宣纸，拿笔的手顿也不顿，只是轻轻一声叹息：“初七，你觉得二哥会赢吗？”
初七淡声道：“殿下心中自有定夺。”
商殊的唇角抿出一抹弧度，似乎是在笑，可神情又冷漠得紧，轻启唇瓣：“二哥还是……太着急了。”
商殊运转手腕，落下最后一笔。
画上大雪纷扬，檐下的女子眉眼精致，似乎下一秒就会弯着眉，浅笑出声。
可自打入宫以来，她鲜少笑了。
便是笑了，也不是真正的笑。
商殊眼中闪过怅然，但转瞬即逝，须臾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指尖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脸，最终停在宣纸的一角，捏住，拿到灯上点燃。
火舌一卷，霎时便化为一团灰烬。
有些人，留不住。
有些画，也留不得。
叛军尚未踏足商殊的院子就已经被尽数捉拿了，不多时便有太监来请商殊去大殿。
屋外下着细碎的雪，地上还残留着来不及收拾的鲜血和尸体，士兵的甲胄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商殊面不改色地越过一具尸体，衣摆擦过带血的薄雪，沾湿了一大片。
商殊到大殿时，商莹正站在龙椅边上为皇帝顺气，底下是被禁卫军按着的商怀。
老皇帝面色铁青，似是气急。
“父皇。”商殊俯身行礼。
老皇帝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挥了下手，商殊也不多言，识趣地站到一旁。
“逆子，你可知错？！”老皇帝厉声呵斥。
商怀被死死按在地上，闻言勉强抬眸，披散的长发半掩着染血的脸，露出一双含着血丝的眼睛，里头全是冷漠。
他扯了下嘴角，笑的冷漠：“成王败寇，哪儿有什么对错？只有输赢！父皇，这是您教的啊。”
“你……”皇帝大声咳起来。
“父皇息怒，”商莹递过去一块手帕，并且轻轻拍着皇帝的背，一脸担忧，“二哥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因此气坏了身子啊。”
商殊不动声色瞟了一眼，眼尖地发现那帕子上染了一抹红。
都咳出血了，看来老皇帝是真不行了。
她冷漠地想着。
老皇帝好半晌才平复下来，也不再多说了，摆手道：“带下去，交给刑部，按照律法处置。”
按律？那便是要杀了。
这老皇帝倒也心狠。
不过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商莹生母虽然出身低贱，但却最受老皇帝宠爱，病逝之后，老皇帝难过了许久。他纳江寒入宫，大概也是因为江寒的眉眼和商莹生母有几分相似。
如今老皇帝快灯枯油尽了，自然是要把商莹登基路上的绊脚石腾干净，眼下是商怀，下一个应该就是她了。
商怀要被处死了，但却不见丝毫怯意，只是转了转脑袋，目光盯着商殊，意味深长地笑着。
他无声地动了动唇。
——三妹，我等你。
商殊目送他被禁卫军押走，面不改色的。
老皇帝看向商殊，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
许久之后，他道：“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是。”商殊不卑不亢地行礼离开。
老皇帝今夜叫她来，无非就是杀鸡儆猴罢了。
毕竟从一开始，老皇帝就暗示她，她是“输”啊，四妹才是“赢”。
可……
商殊走出大殿，唇角微勾，笑的深沉。
——
逼宫的半月后，江寒被查出有孕了。
那日大雪纷飞，天气严寒，可江寒的宫中却热闹非凡，老皇帝大喜，珍贵的宝物一箱接一箱地送。后宫的妃子们和商莹也都送了礼，其中就属商莹的最贵重。
商殊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作画，握笔的指尖骤然顿住，一滴墨滴到纸上，盖住了那画中女子的脸。
她默然不语，搁了笔，拿起画缓缓撕掉，随后又将碎片丢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初七过来请示：“殿下，该送什么给贵妃娘娘合适？”
商殊偏头看向窗外，雪花碎石子般大小，悠悠地砸下来，毫不怜惜地压弯了院中的一株红梅。
“送什么？”她喃喃自语，脸被窗外的风吹得苍白，睫毛上似乎也沾染了风中的碎雪，湿润润的。
她茫然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眨了下眼睛，走过去掩上窗户，指尖触到冰冷的床沿，被冻得泛红。
“你拿决定就好。”她缓缓地动了动唇，指尖依旧压在窗台上，似乎是没感觉到冰冷。
她漠然地扯了下嘴角：“送贵重些的，莫要比商莹差。”
初七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随后又低下头：“是。”
是夜，江寒寝殿的门被敲响了。
江寒坐在床沿，听见敲门声时顿了一下，随后抚了抚肚子，慢慢地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那人一袭玄衣，既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就那么顶着满头风雪闯入她的眼帘，衣衫教大雪打湿了，下摆已经滴起了水珠。
江寒缩在裘衣里的手一抬，竟是忍不住想拂去她消瘦单薄的肩上的雪花，可抬到一半又觉不妥，连忙扶住了门。
“殿下？”
商殊只是看着她，墨玉似的眸子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似固执，又似委屈。
贴在额角的发丝上坠着一滴水珠，寒风一吹，那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在下颚处稍稍一顿，落下了。
像极了苦涩的泪。
江寒放下扶在门上的手，动了下唇，没有声音，片刻后，她微微侧开身子，将人让了进来。
她走到桌边，又掌了一盏灯，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她回身看去，细碎的光落满了眸子，如夏夜的星河。
“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她轻轻问。
“你……”
商殊看着她，话却哽在喉中，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她目光下移，落到江寒的肚子上，因为只有两个月，所以并没有显怀，瞧着甚是平坦。
可太医院的人怎么会欺骗皇帝？
江寒是真的怀孕了。
江寒……是皇帝的贵妃。
商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句话。
江寒注意到她的目光，淡雅的脸上带了点笑意，伸手抚了抚肚子，淡声道：“殿下放心，这孩子日后不会和您争什么的。”
商殊看着她，嘴唇翕动：“我、我并非……此意。”
她只是，只是……
……有点难受。
商殊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如今两人是如此尴尬的身份，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夜深了，殿下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沉默良久，江寒下了逐客令。
“好，”商殊低低地出声，嗓音沙哑，“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娘娘了，你……你早些歇息。”
她转过身，背影略显狼狈和慌乱。
商殊拉开门，肆虐的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冲进来，吹得烛火一晃，抬眼看去，屋外是一片漆黑的雪地，只有落雪的声音。
“殿下等等。”江寒突然开了口。
商殊转过身看去，女子递来了一把油纸伞，清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连嗓音也都是淡淡的。
“屋外雪大，殿下还是打把伞吧。”
商殊扣着门沿的指尖紧了一下，又立马松开，接过伞，也不看女子，只是轻轻的一句：“多谢娘娘。”
随后她大步走出去，并且很快关上了门。
看着合上的大门，那面色平静的女子眼中突兀地涌现一抹泪光，在烛火的照耀下，宛如屋檐下结的冰。
商殊站在屋檐下，撑开伞。
这伞素白的内侧描了一枝红梅，像极了她院中的那株，殷红的梅花栩栩如生，似乎伸手就能折下来，藏在怀中。
可这伞上的梅花是得不到的。
这递伞的女子，也不可求。
其实这把油纸伞，是商殊赠与江寒的。
记不清是哪一日了，江寒因为要给商殊整理纸笔耽误了时间，要归家去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勾勒成网，绕在那株梅花上。
商殊瞧了一眼窗外，顺势道：“既然下雨了，要不你今夜就留宿宫中吧。”
今日是江寒小妹的生辰，她答应回去陪小妹的，而且这雨也不大，所以江寒摇头道：“我要回去。”
商殊无奈，于是随手拿起靠在墙角的油纸伞递给她，并且认真地嘱咐道：“路上小心，仔细别摔了。”
那时少女轻灵一笑：“殿下放心。”
第二日，江寒要把伞还给她，她拒绝了，并且在不久后的一天，握着少女的手，缓缓在伞的内侧描出了这枝红梅。
一枝红梅，一段情丝。
少女靠在她怀中，羞红了脸。
那时谁也没有挑明那层窗户纸，可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伞，便一直由江寒保管。
如今，江寒把伞还给她，是要斩断情丝吗？
商殊怅怅地笑着，把伞一收，就那么走入了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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