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来得很快,一进门便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陛下傻站着作甚?”长忆嗔怪一句,起身将云舟拉了进来,还温柔地为她倒了一杯茶,低垂的眉眼温润清雅。
“病好些了么?”云舟终于开口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避开了长忆的目光,低头呷了一口茶。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长忆压根就没有生病。
可她还是顺势道:“病已经好了,有劳陛下挂念。”
云舟莞尔一笑,眸光瞥到她头上的簪子,又是微微一怔,而后似随口一问:“怎么想着用簪子挽发了?”
长忆先前一直嫌弃灵国的发钗簪子重,不如发带来得轻便,每次戴上,都会忍不住皱眉。云舟约摸是心疼她,便特许她用平国的发带。
可眼下想想,她那哪儿是心疼啊?她分明是见不得那张酷似闻意的脸露出难过的表情。
长忆垂下眼帘,乖顺道:“前日见良妃妹妹挽了发髻,臣妾觉得甚是好看,今日病好了,便想试一试,陛下,好看么?”
这发髻其实和良妃的不怎么相似,倒是和画上的闻意一模一样。
云舟不疑有他,笑得难得真诚:“好看。”
长忆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苦涩的笑意。
云舟见她似乎不怎么开心,眨了下眼睛,明白了,笑道:“吃味了?”
长忆抿抿唇,却道:“臣妾不敢。”
云舟解释道:“良妃的母家实力雄厚,其父又是南关将军,手下掌六十万大军,朕不能敷衍,于是给了她一个名分。”
“你放心,朕和她没什么。”
这点长忆是相信的,毕竟云舟心里装着个闻意。
云舟又道:“阿忆,你会是朕唯一的皇后,良妃再怎么样,都只能是妃。”
长忆面上笑得温柔,可心里却是冷笑,她只能是妃,不就是因为不如自己长得像闻意吗?
也许是太不甘心了,长忆轻轻地问了一句:“陛下,你……爱我吗?”
云舟笑得眉眼温柔,然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却好似没有一点长忆的影子。
“自然,我自然是爱阿忆的。”
怕是“阿意”吧?
心里多了几分苦涩,可长忆面上却是轻轻一笑,向前凑了凑,伏在云舟怀里,语气中含着娇羞:“长忆也爱陛下。”
她的确是爱云舟的,爱她的温柔,爱她的体贴,爱她的宠溺,爱她无止境的包容。
可这些本不该是长忆的。
从一见面,云舟就用谎言编织了一张网,长忆初次动心,憨憨傻傻的,落进了网中,却觉得万分欢喜。
可一旦知道真相,那些过往的美好便顿时变得讽刺。
云舟的温柔和情爱,全都是给闻意的,而长忆不过是因为长了一张相似的脸,所以才享受了这一切。
美好的情爱之下,是自欺欺人的可怜。
长忆微微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镜子里,自己一脸木然。
她阖了阖眼,不愿意去多想,只是软软地道:“陛下,今夜陪我好不好?”
云舟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好。”
——
长忆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十岁那年随父王到灵国纳贡,当天夜里先帝于长乐殿设宴。
宴上觥筹交错,她不怎么喜欢,便悄悄地离开了宴席,本来只是想在花园随便转转,却不料迷了路,慌乱间,撞到了一位少女。
少女玄衣墨发,清隽淡雅,微微低头看着她,笑道:“你便是母后的侄女,犹白公主吧?怎在此处?”
长忆虽然自幼随性,但也晓得眼前之人的厉害,不敢有半点放肆,乖巧道:“回殿下,我迷路了。”
语毕,她微微抬头看了少女一眼。
灯火明亮,少女明润如暖玉。
少女打量着她,忽而一笑,道:“公主倒是和我那伴读生得有几分相似。”
长忆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少女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主动向她伸出手,道:“夜深了,我送公主回长乐殿吧。”
长忆把手放在她的手心,被她轻轻握住,手上是温热细腻的感觉,像是上等的狐裘。
刚走出花园,迎面便走来了个小宫女,她行了礼,而后道:“殿下,闻小姐说您今日没交课业,要您快些补上。”
少女叹口气:“真是的,外朝来贡的日子也不让我休息一下,罢了,我这就去书房见她。”
话虽如此,可少女面上不见半分不耐烦,甚至说到最后一句时,嘴角还不由自主上扬了一下。
少女松开她,道:“这位是平国公主,你带她去长乐殿。”
小宫女应了声“是”,然后就带着长忆离开了。
长忆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少女步伐轻快,似乎很高兴,纤细的背影教灯光拉得很长,不消片刻便融入了月色里。
也许,很多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缘分就是这样的奇妙,让长忆遇上云舟,却又偏生让云舟先遇上闻意。
从一开始,长忆就输了。
——
夜半下了大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怕打着院子里的梧桐树。
长忆皱了皱眉,被雨声惊醒了,她翻了翻身,却突然被身旁之人搂进了怀里。
云舟并没有睁开眼睛,好似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轻轻拍了拍长忆的背,迷迷糊糊道:“阿意,不要怕……”
她总是这样。
每次夜里一下雨,便会将长忆搂进怀里,动作温柔而缱绻。
长忆先前还觉得疑惑,毕竟她并不害怕打雷闪电,不过却会为云舟的贴心而感到欢喜,但如今一看,她哄得只是那个不在了的闻意罢了。
长忆躺在她怀里,听着她沉稳平静的心跳,眼里不由浮现出泪花。
长忆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清醒地知道她不爱自己,告诫自己不要沉沦。一个却劝她索性假装不知道,就那么享受她的爱与温柔。
长忆忍不住想,云舟真是坏透了,如果她待自己冷漠些,那么即便是发现了真相,自己也不会那么难过。
可她偏生太好了,好到哪怕知道真相,自己也舍不得一刀两断。
长忆闭上眼,一夜未眠。
翌日阳光明媚,长忆故意在床上装睡,等云舟去上朝之后,她才起床,坐在镜子前挽上头发,然后吩咐宫女带上礼品,朝良妃江冉那儿走去。
江冉正在看书,许是瞧见什么好玩的了,她温婉的眉眼舒展开来,秋水般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欢喜。
“良妃妹妹。”长忆轻声唤了一句。
江冉放下书,起身行礼,不卑不亢道:“见过皇后娘娘。”
江冉是个妙人,温婉娴静,身上有股子书卷味。
长忆不曾亲眼见过闻意,但想来她既是云舟的伴读,又素有“皇城神童”、“惊世才女”等称呼,想来也该是个书卷味很重的文人。
“妹妹客气了。”长忆将她扶起来,示意宫女放下礼物,而后拉着江冉闲聊起来。
“将大将军是个难得的将才,战功显赫……妹妹出生将门,却似个文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自什么书香世家呢。”
江冉垂下的眼眸微微一动,淡笑道:“娘娘过誉了,妹妹只是读了几年书罢了。”
——
长忆同云舟的关系恢复到了从前那样,看似亲密无间,却永远止步于拥抱。不知情的太后时不时催一下,长忆面上答应,心里却是越发苦涩。
云舟心里有人,不愿意与自己圆房,她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强上吧?
三月后,皇城下了第一场雪。
天气冷得厉害,长忆待在宛凤宫里不愿意动弹。
每年的今日,云舟都会“失踪”一天,长忆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虽然问过,可云舟不愿意讲,久而久之,长忆就不管了。
不多时,门被敲响了,打开门,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她说太后让她去静心斋取一本书。
静心斋原是云舟的书房,乃是先帝亲赐的名字,希望年少的云舟能静下心来学习。后来闻意病逝,云舟便封了静心斋,只许先前服侍她和闻意的一个书童按时进去打扫。
长忆不知太后为何要静心斋的一本书,但太后毕竟是她的亲姑姑,总不可能害她,长忆便不再多想,拿着一个手炉出门了。
甫一推开静心斋的门,一股寒气便铺面而来,长忆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把门关上。
绕过绣着白鹤起舞的屏风,却见一玄衣女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似是不知道冷一样。
长忆惊讶地看着女子:“陛下?”
她放下手炉,走过去,把云舟扶起来:“殿下怎独自在此饮酒?”
云舟醉得厉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抬头看去,却一下愣住了。
“阿意……”她声音沙哑,眼神迷蒙,手一松,酒壶落在地上摔碎了。
酒水沾湿了衣摆,她却毫无察觉,只是握住长忆的手腕,眼角泛红,浮现出明亮的水光。
“阿意,六年了,你终于肯来看看我了……”
她哽咽着,似乎很委屈,泪水落了下来,滴在长忆手背上,是雪一般的冰凉。
长忆沉默着,许久后才哑声道:“陛下醉了……先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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