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柳枝又变绿了。
淮月昨日说要去见你,我答应了,可要出门时,天却下起了大雨,我便没有带她去,她哭闹了好一阵,直到累了才睡下。
今早雨停了,她又说要去见你。
我应了,牵着她走到院中,却见那碧绿的柳叶上缀着晶莹的雨珠,好看的紧。
我顺手折下一枝柳,想着也该让你看看。
——
那年,我父亲被调到长安为官,举家迁到了长安。
也就是那时候,我从旁人的口里听到了你的名字——温以安。
温家世代为将军,可因为战争的残酷,历来人丁单薄,到了你们这一代,只有你和你妹妹两个女儿家。
当你们的父亲战死之后,所有人都说,你们温家要衰落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你是个天生的帅才,年仅十八,却领兵击退了敌国一次又一次的入侵。
我到皇城时,听得最多的就是:温将军啊,巾帼不让须眉!
本朝虽然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可当上将军的,却只有你一个,是以我总是对你很敬佩。
我因为将你小妹温以鸢弄丢的手帕归还,与她相识了。
以鸢一直视你为榜样,也想带兵打仗,替你分担,可她身子不好,练不了武,能做的,也就是每月十五去城外的寺庙里为你上一炷香,祈求你平安归来。
我与她相熟之后,总会陪她去上香。
她身子不好,爬上山顶后总是气喘吁吁的,可她鲜少会停下来休息,总是会直接去佛前跪着为你祈福。
她说,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不求大获全胜,但求你平安归来。
我也会跪在佛前,为你祈福。
一开始,我只是因为和以鸢是好友,所以希望佛祖能保佑你平安归来,毕竟我不想看见以鸢难过。
可是看过你寄回的家书后,我渐渐改变了想法。
以鸢和我相熟后,就把你写给她的家书也给我看了。
也许是因为战事吃紧,你素来回的都很少,一般只有一句话:一切安好,莫要担心。
我还看过你十七岁那年,瞒着以鸢去前线的信。
“敌国依在,此乃阿爹生前的心头之憾,我定当继承他老人家的遗愿,将其赶回去。敌军不退,我誓不回来。阿鸢放心,温家有我,不会衰落的……”
你考虑了很多,却独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那时我就觉得,你是很傻的人。
长安的百姓提起你,总是夸赞,说你是女战神。
可在以鸢嘴里,你却是个有些反骨,喜欢逗她,会爬树掏鸟窝,有些坏心眼的平凡人。
因此,我对你很好奇,我很想亲眼见见你。
在佛前祈愿时,也不单单只是因为以鸢了,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我不想你死,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死的。
三年后,你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那日我被继母挑刺,软禁在府里半日,所以没有看见你回归的场景,可我后来听以鸢说,那日你打马过街,两边站满了为你欢呼的百姓,甚至还有不少女子向你扔手绢呢。
在皇城,女子会向心悦的人扔手绢,若是那人接了,就是也喜欢她的意思。
虽然那时,她们可能只是单纯地表示敬佩的意思,可我事后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不开心。也好在那日你没接,不然日后,我可是不干的。
晚上,陛下在宫里设宴,为你接风洗尘,我虽然不受宠,可也是个嫡女,所以我有幸去参加了。
以鸢给我画过你的样子,可她画技不精,画的很丑,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但我想,既然是能击退敌国的女子,怎么着也该是身强力壮,宛如黑塔般壮实的。
可你不是。
灯火辉煌,你坐在宴席上,穿着玄衣,背脊笔直如松,眉眼冷峻,英气而又潇洒,虽然比寻常闺阁女子黑些,但跟身旁的那些将士比起来又白上许多。
修长的五指端着一杯酒,明明是今夜的主角,却懒懒散散的样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浮云。
酒过三巡,陛下突然开口问道:“温将军也老大不小了,可有什么中意的公子?朕要亲自为你赐婚。”
温家功高盖主,陛下有点不放心了。
你放下酒杯,站起来,眸色明亮,不卑不亢道:“谢陛下好意,只是微臣不好男子,微臣喜欢女子。”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本朝女子喜欢女子一事不是没有,可像你这般直言,还是当着陛下面的,还是第一个呢。
陛下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也好在有个大臣说起了别的,这才缓解了眼前这个尴尬的场景。
你毫不在意的坐下了。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了,你突然看了过来,微微提了下唇角。
分明都是女子,可我那时却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很羞涩,忍不住低下了头,脸上微微发烫。
后来你我相熟之后,你对我说,那时只觉得我面若桃李,很可爱。
也许这只是你随口一言,可那晚,我却因你这句话而无眠,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全是你笑意盈盈的样子。
——
翌日,我借口去找以鸢,其实更主要的是,我想再看看你。
我也不知为何,可就是想再见见你。
你正和以鸢坐在一棵桃树下对弈,她皱着眉头,一副绞尽脑汁的苦恼模样,见着我来,不由眼睛一亮,不由分说把我拉过去按在了她的位置上。
“秦姐姐你可算来了,我阿姐欺负人,她已经把我杀得片甲不留了。你棋艺高超,一定要帮我扳回这局!”
不等我说话,她又道:“我给你们做桃花糕去!”
她一溜烟跑了,我坐在石凳上,顿时觉得很紧张。
“你就是阿鸢时常提起的秦姐姐吧?”你开口打破僵局。
我不敢看你,低声道:“回将军,是。”
似有一声轻轻地叹息。
你道:“我可是生得吓人吗?秦小姐怎么不看我呢?”
“不是的!”我连忙抬头看去,“将军生得很好看。”
的确好看,你今日穿了件鹤纹白袍,比起昨日又多了几分书卷味,桃花灼灼,你眉眼如月,温润儒雅。
我记得以鸢说过,她的阿姐不仅懂得舞刀弄枪,同时也是饱读诗书的,甚至一开始,秦老将军是想让你做文官的。
本来,我对此还有三分怀疑,可今日一见,却彻底信了,你的确很适合做文官,虽然眉眼英气,可身上的气质却很文雅,若是再拿上几本书,指定也是个才女。
你眉眼一弯:“不及秦小姐好看,你才是真正的绝世倾城。”
分明夸我好看的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眼下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低声道:“将军说笑了。”
你看出我的羞涩,不再逗我,只是收拾起桌上的残局,轻声道:“听阿鸢说秦小姐棋艺高超,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见识一番?”
我是个很无用的人,诗词歌赋什么的,我都学得极差,也就唯有这棋,我还算可以。
我的院子里人很少,母亲死后便没人陪我玩了,无聊时,我就自己拿着棋谱琢磨,没人陪我下,我就自己和自己下。
时间久了,倒也爱上了下棋。
“阿鸢开玩笑的,我棋艺一般,希望将军莫要笑话才是。”
你笑了笑:“秦小姐谦虚了。”
本来我面对你时还会紧张,可随着落子声渐渐响起,我便静了下来,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是看着眼前的这盘棋。
你棋艺精湛,这盘棋下了近一个时辰,最后我险胜两子。
我长舒一口气,很久没有下得这么痛快。
虽然之前和以鸢下过棋,可她棋艺一般,往往撑不过五十回便输了。
她输烦了,总是道:“你等着,我阿姐棋艺精湛,等她回来,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我觉得她可爱,便是忍不住逗她道:“好,我等着。”
“秦小姐棋艺精湛,在下自愧不如。”
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而后我才猛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你,却见你眉眼弯弯,分明输了,可却好像比赢了还开心。
“运气好罢了,我远不及将军的。”我谦虚道。
你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阿月。”
我愣了一下,你却似乎很忐忑,像是生怕就惹我生气了,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当然可以。”
我其实素来不喜欢和人太亲近的,当初能和以鸢相熟,也全靠她像个小黄鹂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可对于你,却是例外。
“阿月。”你喊了我一声,声音温柔。
我忍不住红了脸。
你笑起来:“阿月真可爱。”
我的脸越发红了,正要“落荒而逃”时,以鸢来了,她把刚做好的桃花糕放到桌子上,笑嘻嘻地道:“阿姐,秦姐姐,你们快尝尝我亲手做的桃花糕,保证好吃!”
她突然凑到了我面前,很不解地看着我的脸,问道:“秦姐姐,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很热吗?”
“不……我……”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说。
她突然瞪向你:“是不是阿姐欺负你了?!”
我怕她误会你,慌忙解释:“不是,是我……是我下棋下热了……”
“是吗?”她不信,还要继续问。
“好了,”你拉着她坐下,拿起一块桃花糕咬了一口,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你手艺不行啊,这桃花糕太甜了。”
我知道你这是在帮我解围,感激地看了你一眼。
“怎么可能?秦姐姐,你尝尝,甜吗?”
她递一块给我,我接过咬了一口,味道正好,可看着对面眉眼弯弯的你,我忍不住扬了唇角,撒谎道:“的确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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