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地看着你:“将军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
你淡道:“听旁人说的。”
也是,女子嫁人后离世,却没有葬在夫家的祖坟,反而把灵柩迁回娘家,的确是足够惹人非议。
你笑着问道:“我能陪你一起去吗?”
尚未搬到皇城时,每年为了母亲的祭日,我都会提前由家里的仆人带着前往皇城。搬到皇城后,虽然方便了,可那个女人素来不喜我母亲,每年的祭日,我都是夜里一个人去的。
眼下,你的这个提议倒让很我惊讶。
“可以吗?”
我本想拒绝的话一下堵在喉咙中,许久之后,我才慢慢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母亲葬在皇城外的一座小山的山腰上,山上种满了银杏树。我们走到山腰时,雨已经很小很小了,风吹来,是清幽的的银杏香。
虽然父亲不喜母亲了,但搬来皇城后,为了避免被人诟病,他还是偶尔会派人来修缮母亲的坟。
石碑上的字依旧鲜红,碑上落了几片翠绿的银杏叶,我轻轻拂去叶子,轻声道:“阿娘,我来看你了……”
我忽而有些哽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只能蹲下身,点燃香烛插在她的坟前。
你蹲在我旁边,帮我撕着纸钱。
也许是因为太潮湿了,纸钱上的火苗很淡,泛着幽幽的青色,淡淡的烟熏上来,我竟不由自主落了泪。
“不要哭,”你突然出声,怜惜地擦过我的眼角,“阿月,伯母不会想看见自己的女儿哭泣的。”
我愣愣地看着你。
突然之间,我好想扑到你怀里大哭一场。
可我不敢,我只是低着头,把手里的纸钱烧完,然后站起身来,轻声道:“好了,回去吧。”
你却突然拉住我。
“不和伯母说说话吗?你以前,不是总要说很久的吗?”
我怔了一下。
你伸手擦了擦我不知何时流出的泪,而后柔声道:“几年前,我在山坡上练剑,要回去时,却看见一个小姑娘跪在坟前说着什么,满脸的泪。”
“后来,每年的那天,我都会躲在边上看着那位白衣小姑娘祭奠生母,明明哭得很厉害,却没有一点声音……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你突然抱住了我,嗓音轻柔:“我想擦去她眼角的泪,想让她不要再流泪。”
“阿月,给我一个光明正大拥抱你的机会好吗?”
我愣愣地被你抱着,只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我一直都不是幸运的人,你怎么会……看上我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你抱的更紧了,缓缓道:“阿月,嫁给我好不好?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顿时手忙脚乱,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声哄着我,那样子,呆呆傻傻的,哪里有半分将军的样子呢?
我破涕为笑。
“将军,何时来娶我啊?”
——
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第二日就入宫去求陛下赐婚了。
托你的福,我第一次在府里被如此重视,就连那个女人也对我小心翼翼的,生怕就把我惹生气了。
可我依旧不怎么开心,因为按照规矩,我们在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而婚期又在一月后。
唯一能稍稍安慰我的就是,以鸢每日会为我送来一封你写的书信。有时是洋洋洒洒一大篇的问候语,有时却又只是短短的几句情诗。
以鸢对我道:“我阿姐是个榆木脑袋,哪里会写情书?你是不知道她绞尽脑汁翻书的样子有多好笑!”
以鸢笑得开怀,可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一想到你皱着眉头,一脸苦恼地翻着书的样子,我就觉得心疼,也觉得欢喜。
我还赠了你一个香囊,听以鸢说,你宝贝得不得了,因为怕丢了,都不敢带在身上。
成婚那天,我一大早就起来了,换上嫁衣,盖上盖头,坐上轿子,晕乎乎地到了将军府,在宾客的喧哗声中与你拜了天地。
直到夜里你掀开盖头,我看着你含笑的脸,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将军……”
你笑得有些傻气,甚至还掐了下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傻傻地我问:“阿月,我不是在做梦吧?”
本来我还有些紧张的,但见你此番举动,顿时觉得好笑:“将军,这不是梦,是真的。”
你一把抱住我,笑得像个孩子:“我总是做梦梦见娶你,今天终于梦想成真了!阿月,我好开心。”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夜,你握着我的双手,脸上有些羞涩,乌黑的眸子却满是认真。
“阿月,我想对你好一辈子。”
你确实对我好到了骨子里,春日赏花,夏日听雨,秋日观菊,冬日温酒。
你知我喜欢柳树,就亲手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柳树,冬日白雪压枝,你为我披上裘衣,在我耳边低语道:“你喜欢这棵柳树,待开年开春,我定为你折下第一枝春柳插在花瓶里。”
我只是淡笑不语。
她不知道,我喜欢这棵树,不是因为它是柳树,而是因为它是你种的。
你对我极好,甚至有时以鸢也泛酸:“阿姐,你都没对我这么温柔过,哼,真是偏心。”
我红了脸,你却正大光明地握住我的手,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气道:“她是我的妻,我自然要对她好,至于你?自然会有楚侍郎待你好。”
以鸢许给了楚侍郎,一个文文弱弱,满身书卷味的男子,虽然看着秀气,可对以鸢却是极好的。
以鸢红了脸,嗔怪道:“阿姐净打趣我!”
她看向我,求救似的道:“秦姐姐,你快管管阿姐,她欺负我!”
我只好拍了拍你,让你不要乱讲。
你却委委屈屈地看着我,虽然嘴上会道歉,可心里却是记下了,夜里总要讨回来。
久而久之的,我就不想管你们两姐妹之间的打打闹闹了,因为我总觉得你们两个是一伙的!
以鸢是在我嫁给你的第二年夏天出嫁的,那天夜里,你独自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我知道以鸢嫁人了,你身为阿姐有些不舍,便是拎了壶酒过来,轻笑道:“若是觉得难过,就喝点酒吧。”
你看了看酒,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因为你知道我讨厌酒味。
我轻轻一笑,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你:“将军,今夜我陪你喝,好不好?”
你惊讶地看着我,最后缓缓一笑,但是却只喝了一杯,随后就夺下了我手里的酒杯,眉眼含笑道:“好了,我不喝了,你也别喝了。”
你握住我的手,温柔道:“阿月,虽然以鸢嫁人了,可有你陪着我,我不就不觉得孤独了。”
我忍着羞涩,轻轻道:“我会陪将军一辈子。”
有时,我又会觉得有些对不起你,毕竟你我皆是女子,我注定不可能为你诞下子嗣,传承多年的温家十有**就要断在你这儿了。
你百年之后,该如何面对温家的列祖列宗呢?
你心细,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再三逼问下,我终究还是说出来了,你看着我,很无奈地叹口气:“我不在乎那些的……大不了,让以鸢过继一个给我们。”
我原本以为你是在开玩笑,可当以鸢抱着她的第二个孩子来时,我才意识到,你是认真的。
我惊讶地接过孩子,以鸢和她的夫君站在我面前,瞧见我的样子,不由失笑。
以鸢道:“阿姐真是的,竟然真的一直瞒着你,秦姐姐,你可千万要写信去骂她。”
那时你并不在皇城,而是在锦州剿匪。
是夜,我给你写了封信,一是责备你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二是询问那个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你也许并不是很繁忙,很快就回信了,先是道歉,祈求我的原谅,然后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最后才告诉我,孩子叫“淮月”。
我第二日把这个名字告诉以鸢后,她愣了一下,随后“啧”了一声:“阿姐真是的,连个名字都要告诉世人有多爱你。”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你笑弯了腰,才一下想通。
淮月,淮月……怀月,怀念阿月。
这个人真是……坏透了。
为孩子取个名,都要逗我。
真坏。
我原本以为我们一家三口可以这样生活一辈子,可我忘了,你是将军啊,是注定难以过上安生日子的。
当淮月三岁半时,敌国来犯,你领兵出发了。
战事吃紧,往往半个多月你才能寄回一封家书,几乎都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一切安好,莫要挂念,思你千遍。
短短十几个字,我却总是看得流了泪。
有时,淮月问我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答不上来,便是只能转移话题。
夜里给你写信,我也想问问,你究竟何时才能够回来呢?可是我不敢,也不能,因为我知道,你不仅是在保国,亦是在保护我们这个家。
我不能让你分心。
所以我只能写:院子里的柳树又青了……
半尺信笺,怎寄万丈相思?
将军啊,你何时才能回来呢?
——
因为不久前下过一场雨,山林中带着浓浓的水汽,不多时便打湿了我的衣摆。
我牵着淮月,走过泛着淡淡青色的石板。
风吹过,银杏的香味淡而又清。
我弯腰,将柳枝插在你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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