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公主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十二连枝错银灯吞吐着光华,将雕花窗棂映得通透。
韩月横剑立于安城寝殿外,眸光扫过檐角廊柱,连风拂锦帷的微颤都逃不过他的警觉。
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让他草木皆兵。
地砖上未擦净的血迹尚在倒映着烛光。
屋内的主人早已因半个时辰前的变故睡意全无,外面又有声音吵,既睡不着,索性就叫了十几名婢女与侍从,在外间玩起来了捉迷藏。
珠帘后罗裙翩跹,博山炉沉香袅袅。
府中下人们屏息凝神,谁也不敢揣测主子此刻真正的心思。
明明刚经历生死之劫,自己主子却反常地玩兴大发,叫人不免胆战心惊。
侍女们强作欢颜陪着嬉戏,衣袖下的手指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谁知道这场荒唐游戏会不会突然变成索命的由头?
一时间雕花门扉内的欢声笑语与门外的刀光剑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咫尺之隔恍若两界。
不过很快,外面的嘈杂声止了。
殷红的绸带从安城眼前滑落。
烛火摇曳间,她面容冷了下来,眼底那抹笑意好似渐渐凝结成冬日的寒霜。
殿内霎时死寂。
唯闻更漏滴答,一声、两声,像悬在人心尖上的刀。
婢女和侍从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尽,膝盖已砸向地面。
珠钗不敢晃,连呼吸都凝在喉间,方才满室的莺声笑语,恍若一场幻梦转瞬即逝。
“都下去!”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里面的人躬身倒退着挪向殿门,鞋履踏过地面的动作似乎比猫落地还轻。
江夜也正好此时回来。
“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屏风外,江夜与韩月并肩跪的笔直,二人面色沉凝,身后黑压压跪着两列铁甲侍卫。
再后,便是在清扫现场和处理血迹的下人和仆从。
湿布碾过地面,洇开暗红的水痕又被迅速抹净,整个庭院安静得只剩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连呼吸都被刻意放轻。
“哦?”安城指尖绕着垂落的红绸,“你想讨什么罚?”
“属下护主不利,此乃罪一;追凶不及,此乃罪二,两罪并罚,”江夜的声音微微发颤,“属下该当死罪。”
说罢,他重重叩首,跪的更加卑微虔诚,体态甚至接近匍匐。
“属下理当同罪。”
韩月同一跪姿。
安城望着屏风外伏地请罪的二人,以及身后一众噤若寒蝉的侍卫,房外差不多已清理干净,唯余一丝铁锈味混在夜风里,若有似无。
手中把玩红绸的动作忽停。
“怎么,”她嗓音不重,“你们想让本宫自折臂膀?”却让韩月与江夜脊背绷得更紧。
“属下惶恐,属下不敢!”二人重重叩首。
“起来。”
安城缓步走出,没有厉喝与斥责,她俯身虚扶二人手肘,袖摆垂落时带起一阵幽香,一缕淡雅沁入鼻息,竟让紧绷的神志微微一松。
“都起来吧,”她转向院中众人,语气从容,“今夜辛苦,本月月例均加一两,下去吧。”
待院中众人散去后,唯余风声掠过石阶。
身侧只剩韩月与江夜两人,安城的神色复严肃起来,她眸色渐冷:“可看清了半点那人的长相?”
江夜膝头一屈,被安城抬手拦住了。
“来人身手不凡,属下无能,未能识破其面目、将其重伤。”他略咬牙道,“属下已命人立刻封锁城门,向主子复命后,必继续全力追查。”
安城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纹路。她眼尾泛起一丝疲色,又被夜风吹散。
就算封锁城门,没有重伤在身,想要躲藏也不是件难事。
“留意些吧,”她望向浓稠夜色,正有一片阴云吞没残月,“你们或许还会有交手的机会。”
初春的夜风仍带着料峭寒意,待事务交代完毕,安城已倦意沉沉。
韩月抖开织金披风为她拢好,侍女们低眉敛目,提着琉璃宫灯在前引路,鎏金熏球里安神香袅袅弥散,在廊下拖出几缕幽蓝的淡痕。
待安城歇下后,韩月按剑立于廊下,身后侍卫亦钉在夜色里。
唯有刀鞘偶尔映着月光,泛起一线森寒。
更漏滴尽三更,长夜寂寂,再无风波。
待到东方既白,只有晨露在刀鞘上凝成的细珠还映射出昨晚的惊魂杀机。
不久后,公主府张榜招贤,遴选护卫。
都中一时传言四起,说安城公主金枝玉叶、天姿玉成,但从不急于婚事,甚至连近侍专宠都未曾豢养。
如今忽而张榜选卫,难免引人揣测——究竟是当真求才,抑或另有所图?
“胡扯!公主何等尊贵,岂会看上普通侍卫?皇都中侯公贵子之多,还不够殿下选吗?”
“你知道什么?整个皇都,谁能比安城殿下更尊贵,哪里还有什么贵子?”
“柜子?什么柜子?”
“去去去,不懂就一边去!”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告示一出,都城流言纷扰,自然也能传到安城耳中。
韩月要派人清理这些嚼舌根的人,被拦住了,只道了一句随他们去吧。
“主子,此次选拔的要求,您可还有别的吩咐,属下去安排。”
“身手不凡、体型清瘦匀称。”安城依旧未抬眼,仿佛眼前的花比天下武者更值得她凝神。
韩月与江夜自幼侍奉安城左右,立刻便明白了他们主子要做什么,而他们殿下要做之事,便是他们要做之事。
他们殿下的意志便是天理,没有对错、不论是非,他们只会做的超出预期,从来如此。
犹如两柄利刃,只是朝向安城的那面,永远是钝的。
选拔持续月余,初选百人,经层层筛选淘汰,最终仅剩四人立在庭前。
比试最后那日,春阳正好,侍卫们列阵后,安城执着一柄团扇,终于施施然出现在了看台上。
扇面半掩朱唇,唯有一双冷眸居高临下地扫过众人。
不仅安城。
亲临的,还有安城的胞兄,当今帝王,姜含清
帷幔后面,兄妹二人品着茶点。
“尝尝这个,”他推过一碟精致的梅花糕,“御厨的新手艺。”
“果然,宫里的点心还是这般精致,”安城轻咬一口,唇角沾了半点糖霜。
姜含清闻言微微呛了一口茶,侍奉在侧的老太监眼皮未抬,已滑出一方绣龙纹的丝帕。
“你看的上的话,厨子都可以送来,再不济,御膳房给你搬来。”
“不要!”
“……”
茶烟袅袅,安城晃着茶盏,任由碧绿的茶汤在瓷壁上荡出涟漪。
“有空过来,政务不忙?”
安城越是打趣的场面,越不会称呼眼前人皇兄或者陛下,只如普通兄妹一般随意闲聊。
“忙啊——”姜含清道,“不过再忙,也得关心我们安城殿下的终身大事不是?”
安城闻言,手中茶盏微倾,碧波轻荡,涟漪撞上杯壁,碎成她眼底一抹转瞬即逝的冷光。
指尖轻叩案几,在檀木上磕出声响——倒真该让韩月去拔了那些多舌之人的舌头。
她唇边噙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正欲开口,余光却瞥见姜含清借着拂袖的姿势,朝廊下侍立的最右侧那位,递了个隐晦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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